第五章 異軍突起的禪宗 第三節 五家七宗的禪風

慧能禪宗經神會等人的宣傳發揚,在中唐以後影響不斷擴大,此後便進入繁榮發展階段。至唐末五代,從慧能弟子南嶽懷讓和青原行思門下分別衍化出溈仰宗、臨濟宗和曹洞宗、雲門宗、法眼宗五家禪宗,史稱「五家禪」或「五宗禪」。五家禪的相繼建立,標誌著禪宗進入了它的極盛時期,中國佛教的特色在這時表現得淋漓盡致。北宋時,臨濟宗下又分出黃龍派和楊岐派,合先前五家,統稱「五家七宗」禪。直至今日,禪宗仍然是中國佛教的主要派別,其中尤以臨濟宗的楊岐派最為流行。

五家七宗禪是對慧能禪的發展,它主要表現在這樣幾個方面:一是建立起分頭並弘、自由開放的禪法傳授體系;二是極力反對知解言說,提倡直觀體悟;三是吸取老莊思想,採取「順乎自然」、「自由任運」的方式。

南嶽懷讓的弟子馬祖道一是一位頗有個性的禪僧,據說早年懷讓參見慧能時,慧能便曾預言:「汝足下出一馬駒,踏殺天下人。」(《景德傳燈錄》卷五)這「馬駒」便是後來的道一。其實,道一是懷讓一手培養起來的。這裡有一個「磨磚作鏡」的故事。道一於幼年出家,唐開元(公元713—741年)中在南嶽衡山結庵而住,整日坐禪修行,凡有來訪者一概不予接待。據說他容貌奇異,牛行虎視,引舌過鼻。當時懷讓住在距此不遠的般若寺,見道一形相不凡,便有意進行誘導。他取了一塊磚,每天放在庵前石上研磨。開頭道一沒有加以理睬,時間一長,他終於耐不住了,便問:「磨磚作什麼用?」懷讓答道:「磨作鏡子。」道一接著問:「磨磚能成鏡子嗎?」這時懷讓反問道:「磨磚既不能成鏡子,坐禪又怎能成佛呢?」道一聽後,如雷貫耳,急忙起身,請懷讓指點。懷讓告訴他:好比駕牛車,車如果不動,是打牛好呢還是打車好?你成天在這裡打坐,究竟是學坐禪呢還是學坐佛?若說是學坐禪,禪並不是坐卧;若說是學坐佛,佛並不是定相。你如果坐佛,那等於殺佛;你如果執著坐相,說明你未曾懂得禪。道一聽完懷讓這番話,豁然開朗,便拜他為師,整整服侍10年。後來他離開南嶽,獨自前往江西洪州(治所在今南昌)一帶傳授禪法。

「磨磚作鏡」故事說明,禪宗的「禪」不同於傳統意義上的閉目枯坐。根據慧能思想,所謂成佛,只是思想意識、世界觀的轉變。這一比喻,只用幾個動作、幾句話,就把禪宗一個原則問題說透了。由此發端,後世禪宗僧侶紛紛仿效,以各種比喻、隱語、暗示、動作等來表示自己對禪的獨特見解,從而留下許多荒誕不經的禪宗「機鋒」、「話頭」、「公案」,並進而發展為棒喝齊施、焚燒佛像、呵佛罵祖的放浪舉止。與此同時,禪宗風格朝著激烈、自由、奔放、豁達的方向發展,顯示出全盛時期的鮮明特色。

所謂「機鋒」,又名「斗機鋒」,是禪宗因人因時因地而採用的一種宗教神秘主義教學方法。禪師有時對同一問題作出不同的回答;有時對不同問題作出相同的回答;有時對提出的問題不作直截了當的回答,而是以種種反理性的形式發表自己的看法。這也就是所謂「對症下藥」。

如有僧問:何為佛?禪師的回答是:麻三斤。這似乎是答非所問,牛頭不對馬嘴,但其用意十分清楚,那就是要把問者的正常思路擋回去,令他反身自照,發現自己成佛的本原。又如有僧問:何為佛法大意?禪師回答道:面南看北斗。根據常理,面南當然看不到北斗,但是,一旦回過頭來,北斗又恰在面前。禪宗強調神秘的內心反省功夫,「面南看北斗」就是這意思。類似的機鋒如:問,萬法歸一,一歸何處?答,我在青州作一領布衫,重七斤。問,如何是佛心?答,鎮州蘿蔔重三斤。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答,板齒生毛;或答,坐久成勞。

按照禪宗所說,機鋒的運用應是自然的,因人而異的,最終目的是要直覺禪的深意,人人都去成佛作祖。作為教育方式的一種,弟子提出的問題本身也是一種激烈的機鋒,它可以是哲理性的、謎語式的,乃至相當乏味或無聊的。禪師的回答往往是深刻的,能起到令弟子反照、醒悟的作用;也有禪師因水平不及弟子,卻又不願丟失面子,便故意作態。所以,並非所有機鋒都能加以分析、解釋。

「話頭」,是指禪宗祖師們在各種場合下發表的精闢看法。後世禪者經常拿來加以引用,時間一長,就變成了範例。這些歷代祖師的言行範例也就是「公案」。禪宗認為,是否對禪真正領會,應取公案來對照。這裡舉「野鴨子話」一則公案,原文如下:「馬大師與百丈行次,見野鴨子飛過。大師云:是什麼?丈云:野鴨子。大師云:什麼處去也?丈云:飛過去也。大師遂扭百丈鼻頭,丈作忍痛聲。大師云:何曾飛去?」(《古尊宿語錄》卷一)這是馬祖道一與弟子百丈懷海之間的一段精彩對話,在這一過程中,道一已將禪法要點傳授給了懷海。野鴨子飛空是平常的事,懷海開始時回答「野鴨子」是對的,因為指的是眼前事實。但當道一再問飛向何處時,已不是指野鴨子,而是指對方的心,這時懷海回答說:「飛過去也」,便是心隨野鴨一起飛走了。於是,道一掐他的鼻子,使他警覺,把錯誤思路引導過來。

相傳「棒」(包括拳打腳踢)的使用,始於黃檗〔bo 簸〕希運和德山宣鑒;「喝」(大聲喝斥)的使用,始於臨濟義玄。故有「德山棒,臨濟喝」之說。禪宗史籍有一則記載說,義玄在希運處問「佛法大意」,曾三度被打,後來他受大愚禪師啟發,有所領悟,便回希運那裡,以同樣方式回敬了老師。禪宗認為,「佛法大意」不能用正面語言表達,只能以神秘的方式加以體驗,而棒喝可以達到使對方猛醒的特殊效果。後人借用禪宗術語,在令人猛醒時常說「當頭棒喝」。

焚燒木像、反對偶像崇拜,最著名的是丹霞天然。丹霞原本讀書人,後來聽說學佛比讀書要有出息,所以在趕考途中投奔寺院,出了家。某年冬天外出,在慧林寺遇上大雪,為了驅寒取暖,他燒了寺中的木佛。寺主責問他:「你為什麼燒我寺院木佛?」他以杖子撥著火灰,坦然地說:「我燒取捨利。」寺主問:「木佛哪來的舍利?」他答道:「既無舍利,那就再拿兩尊來燒。」禪宗反對偶像崇拜,只承認自己本心的主宰,所以燒木佛取暖不妨礙成佛。丹霞後來在法堂上對他的弟子們說:「禪可是你解底物?豈有佛可成?佛之一字,永不喜聞。」(《景德傳燈錄》卷十四)當然,從信仰的角度說,這種極端行為是很難為後世普通佛教徒接受的。

呵佛罵祖的代表人物是德山宣鑒,他曾在上堂時公然向弟子們宣稱:「我這裡佛也無,祖也無。達摩是老臊胡,十地菩薩是擔屎漢,等妙二覺是破戒凡夫,菩提涅槃是系驢橛,十二分教是鬼神簿、拭瘡疣紙。初心十地是守古冢鬼,自救得也無。佛是老胡屎橛。」臨濟義玄也說:「大善知識,始敢毀佛毀祖,是非天下,排斥三藏教。」(見《景德傳燈錄》卷十二、十五)可見,自丹霞以具體行為明確表示對佛的不敬之後,反對佛祖崇拜、否定佛教傳統和權威的思想及行動已成為這一時代禪宗的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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