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異軍突起的禪宗 第二節 慧能的「頓悟成佛」說

印度佛教只有禪而沒有禪宗,禪宗純粹是中國佛教的產物。它的真正創始人是慧能。因為佛教傳統上把達摩當做禪宗始祖,到慧能時共傳了六代,所以慧能通常也就被稱做「六祖」。

達摩「壁觀」禪法與當時北方地區所流行的各類禪法不同,受到強烈的抵制。因此,在始祖達摩、二祖慧可、三祖僧璨時期,這一派系未能獲得發展,處境維艱。至四祖道信、五祖弘忍時,達摩禪傳入湖北黃梅一帶,建立起「東山法門」,才逐漸擺脫困境。

東山法門把眾生佛性思想與般若性空學說加以結合,改變了自達摩起嚴格的枯坐修禪和苦行守戒,代之以比較自由活潑的修行方式,從而增強了對教徒的吸引力。道信在雙峰山集僧、俗500餘人修習禪法;弘忍繼之,在馮茂山(東山)40餘年,收得大批弟子,「四方龍象歸依奔湊」。這時,達摩禪系的聲譽已開始壓倒其他各家禪派,並受到朝廷的密切注意。慧能禪宗的建立已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據佛教史書記載,弘忍在去世前曾對弟子玄賾〔ze責〕說,以後可以傳我禪法的有10人,他們是:神秀、智詵〔shen身〕、劉主簿、慧藏、玄約、老安、法如、慧能、智德、義方。這些人後來各自傳法,但大部分傳承不明,禪法湮滅無聞,只有慧能和神秀二系最為清楚。

慧能(公元638—713年),俗姓盧,生於嶺南新州(今廣東新興)。因父親去世較早,故家境貧困,少年時未曾入學,稍長以賣柴養母度日。據載有一天,他在街市偶然聽人誦念《金剛經》,即有所感悟。經打聽,得知五祖弘忍在黃梅東山傳授禪法,門下弟子有千餘人。於是他辭別老母,赴黃梅參禮五祖。這時大約是龍朔元年(公元661年)。在弘忍門下,他是一個行者 ,分配在碓坊舂米劈柴。八個月後,弘忍召集他所有弟子,要求每人作一偈頌,以便根據偈頌表達的思想,分辨各人對禪法理解的深度,決定傳衣付法,確立繼承人。

神秀是弘忍的上座弟子,大家都寄希望於他,他也當仁不讓,在南廊壁間題了一偈,曰:「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眾僧見後,視為佳作,很快便傳遍全寺。但慧能聽人誦念這個偈後,很不以為然,於是請人在神秀偈旁題上自己的偈,曰:「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佛性常清凈,何處有塵埃。」(敦煌本《壇經》)神秀的偈認為,雖然佛性人人具有,但易為外在的塵垢障蔽,所以要時時拂拭,不斷修習,成佛才有可能。慧能的偈則指出,心性本凈,人人本來是佛,不必經過繁複形式的修習,便可進入佛的境界。

弘忍認為,慧能的偈頌徹見本性,見解超過神秀,可以繼承自己的事業,於是就在當夜秘密將衣缽傳授與他,並叮囑他急速南下隱藏,待時機成熟再出來傳法。慧能接受衣缽,連夜離開黃梅,回到嶺南,在懷集一帶隱居,前後達15年之久。唐儀鳳元年(公元676年),他來到廣州法性寺(今光孝寺)。這天,有兩名僧人正在寺前辯論風幡問題,一說是風在動,一說是幡在動,爭執不休,相持不下。慧能傾聽良久,不禁插嘴說:「二位都沒有說對。既不是風動,也不是幡動,而只是你們的心在動罷了。」二僧聽了,如茅塞頓開。寺院住持印宗法師聽說此事後,十分敬重他,親自為他剃度。慧能正式出家後,來到曹溪寶林寺(今南華寺),開始創建禪宗的活動。他又應邀在韶州(治所在今廣東曲江)大梵寺講堂為大眾說法,其說法內容由門人法海等記錄,並整理成書,這就是後世流傳十分廣泛的《壇經》。

禪宗南北之分由此開始。神秀及其弟子因在北方傳授禪法,被稱做「北宗禪」;慧能及其弟子主要活動於南方地區,被稱做「南宗禪」。神秀系統的北宗禪在安史之亂前達到極盛,有「兩京之間,皆宗神秀」,「北宗門下,勢力連天」之說。相比之下,同時代的慧能禪尚局限於嶺南一隅。後來由於慧能弟子神會北上中原,不惜性命宣傳南宗宗旨,抨擊北宗禪法,逐漸使南宗禪「大播於洛陽」、「派流於天下」,並最終演變為禪宗主流。

慧能禪之所以能戰勝神秀禪,其根本原因,是因為它更適合社會的需要。

神秀的禪,主張循序漸進,通過抑制身心活動,斷除一切妄念,滅盡所有雜想,最後達到解脫。這是一種比較規範的、強調漸修的禪法,它與印度禪學仍保持著一定的聯繫。慧能則從般若性空的角度指出,客觀世界本來就是空,無所謂矛盾差別,因而也就不存在斷惡去染的問題。為此,他不僅否定了傳統形式的坐禪,而且還對「禪」作出全新的解釋。認為,「外離相曰禪,內不亂曰定」。意思是說,禪不應該拘泥於外在的形式,關鍵在於內心的體驗領悟。

慧能禪學的一大特點,是關於「定慧等學」的觀點。「定」,是指意志鍛煉的功夫;「慧」,指在定的基礎上獲取的宗教體驗。隋唐佛教宗派十分注重定慧雙開、止觀並重,但一般都視定、慧為禪的先後兩個步驟,雖力求把它們統一,而實際上仍然分裂為二。慧能則把定、慧看做是「體一不二」,相即互含,這好比是燈與光的關係:從定來看是光,從慧來看是燈。

慧能又把「頓悟」看做成佛的根本道路,以此與神秀的「漸修」加以區別。所謂「頓悟」,是指剎那間覺悟自己所具的佛性,不用積累而突然達到佛的境界。慧能說:「一切萬法,盡在自身心中。何不從於自心,頓現真如本性!」(敦煌本《壇經》)「真如本性」就是佛性。

「頓悟成佛」說給人們指出了一條簡捷方便的成佛道路,具有十分深遠的宗教意義。後人常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是指的禪宗「頓悟」。既然成佛只在「一念」之際,只是對「自有本覺性」的剎那直覺體悟,那麼,傳統佛教所主張的讀經、念佛、坐禪等一系列具體修行,也就沒有必要了。它破壞了傳統佛教寺院生活的固有特色,引導僧侶與中國社會的生產方式、生活方式相適應,從而增強了禪宗自身的應變能力。又由於這一學說大大縮短了塵世與凈土、此岸與彼岸的距離,所以既為下層勞動群眾的學佛提供了方便,又迎合了新興官僚集團以及士大夫的宗教熱情。當然,對於某些地主階級人物來說,這種宗教學說,還投合了他們貪婪殘忍和不勞而獲的本性。根據「頓悟」說,只要「放下屠刀」,即可「立地成佛」,於是,在這一口號下,他們就可以逃避罪責,逍遙法外。

佛教自傳入中國後數百年內,釋迦牟尼佛及其他眾多的佛始終具有神聖威嚴的性質,慧能把自心等同於佛性,從而有力地破除了對「西方」的迷信和對「佛祖」的崇拜。順著這一思想路子,慧能之後,禪宗提出「離經叛道」、「大膽懷疑」、「獨立思考」的口號,進一步擺脫印度佛教繁瑣神學理論和宗教禮儀;與此同時,卻與中國傳統思想融為一體。在這一過程中,先秦莊子的虛無主義以及對精神自由的執著追求,魏晉玄學家的「得意忘言」理論以及曠達放蕩、純任自然的生活態度,都曾對禪宗予以重要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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