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成長中的中國佛教 第三節 竺道生的佛性論

魏晉般若學的興起曾對當時思想界產生廣泛影響,但是從佛教的傳播效果看,大乘般若學也有很大的弱點,那就是它過於偏重對世界的哲理思辨。深奧晦澀的哲學探討,主要為具有高度文化素養的人士所欣賞,而普通信仰者則很難理解和接受,因此有可能將大批民眾拒之門外;同時,般若學研究相對缺乏有關如何成佛的信仰宣傳,從而在客觀上沖淡了佛教作為宗教的根本特色,不利於佛教自身的發展。這樣,佛教為進一步擴大影響,就有必要在理論上有所創新。

東晉後期,門閥士族制度日趨絕對化,門第壁壘森嚴,士庶之別十分嚴格,百姓與士族更有霄壤之別。於是,有關佛性 的有無、成佛是否可能、成佛有否等級以及如何成佛等問題,逐漸成為佛教的主要議題。因此,至晉宋之際,般若之學已為涅槃佛性論取而代之。竺道生是這一轉變過程中的關鍵人物和突出代表。

竺道生(公元355—434年),俗姓魏,巨鹿(今河北平鄉)人,寓居彭城(今江蘇徐州)。據《高僧傳·竺道生傳》等記載,出身士族,父為縣令。幼年在建康(今江蘇南京)從竺法汰出家。15歲開始講經,深析經義,善於言辯,「雖宿望學僧,當世名士,皆慮挫辭窮,莫能抗敵」。受具足戒後,就已在僧俗中頗有聲望。後離開建康,至江西廬山,與慧遠共同研討說一切有部的毗曇學說,並從僧伽提婆學習小乘教義。其後,又與慧睿、慧嚴、慧觀等人遠赴長安,受學於鳩摩羅什。他才思敏捷,以至「關中僧眾,咸謂神悟」。在羅什譯場,他曾參與翻譯大、小品《般若經》的活動。東晉義熙四年(公元408年),南返廬山,將僧肇所著《般若無知論》帶給慧遠、劉遺民賞析;翌年,又回到建康。在這裡,他依據對佛教教義的獨特理解,上承般若性空之學,下開涅槃佛性之學,宣揚「法身」思想,創立「善不受報」、「佛無凈土」、「眾生佛性」、「頓悟成佛」等學說。其中於後世影響最大的,當是「闡提皆得成佛」 說和「頓悟成佛」論。

東晉末期,高僧法顯和佛陀跋陀羅在建康共同譯出《大般泥洹經》六卷,這是《大涅槃經》的初分異譯本。北涼時期,曇無讖在敦煌譯出《大涅槃經》的初、中、後三部分,共40卷,名《大般涅槃經》(或名《大本涅槃經》、《北本涅槃經》)。南朝劉宋初期,慧觀和謝靈運等人依據《大般泥洹經》,將《大般涅槃經》刪定為36卷,名《大般涅槃經》,又名《南本涅槃經》。

《大般涅槃經》的中心思想,是提倡「一切眾生,皆有佛性」,肯定眾生都能成佛。所以,涅槃佛性論的興起,是把般若性「空」的研究轉向佛性之「有」的肯定,這與當時的社會需求是相適應的。

道生對《涅槃經》有著「孤明先發」之功。他通過對法顯等《大般泥洹經》的研究,「剖析經理,洞入幽微」,首倡「闡提皆得成佛」之說,震動了當時整個佛教界。因為其時曇無讖所譯的《大般涅槃經》尚未傳到建康,所以守舊派僧眾即紛起而橫加指責,視該說為「背經邪說」,並將道生逐出僧團。而道生則堅持認為,他的說法雖於經文有異,但於經義決無出入。他說:「若我所說反於經義者,請於現身即表癘疾;若與實相不相違背者,願舍壽之時高踞師子座!」(《竺道生傳》)後來的事實證明,道生的觀點確實是符合經義的。不久,《大般涅槃經》傳入建康,經中果然有「闡提皆有佛性」之說,與道生所說「若合符契」。

道生「闡提皆得成佛」說的提出,與他對佛教教義的深刻理解有關。針對一般學者執著佛經文字語句,不能予以品味消化的弊端,他指出:「自經典東流,譯人重阻,多守滯文,鮮見圓義。若忘筌取魚,始可與言道矣。」(《竺道生傳》)所謂「圓義」,是指佛經所體現的真實思想;「忘筌取魚」,是指對佛經不應作文字語言上的簡單理解,而應透過文字語言去揭示其中本質的東西。

道生「闡提皆得成佛」說的提倡,顯示了令時人敬佩的理論勇氣,並為此後中國佛教的發展提供了重要的經驗。道生作為一名虔誠的佛教僧侶,卻沒有為印度經典的文字語句所束縛,盲目地崇拜經文,而是致力於從繁瑣經文中發掘「圓義」,實際上是向人們提出了如何對待印度經典這一重大課題。他的思想方法和佛學結論,不僅具有強烈的個性,而且顯示了民族的特點,表達了民族的自信。

「頓悟成佛」說的背景,是承認佛性本有(本來具有,與生俱有,並非後天修習而有),研究對象是成佛的步驟、方法。根據傳統佛教教義,無論是發現佛性還是修習成佛,都必須遵循一定的程序,所以是漸進的。但道生認為,佛教的最高真理即「至理」是渾然一體、不可分割的,所以真正的覺悟不應該有階段性,必須一次性地完成。

道生的「頓悟成佛」說是對傳統佛教思想和修養方法的一個重大衝擊,同時也為禪宗的建立提供了寶貴的思想資料。但實際上,他的「頓悟」說,在歷史背景、思想淵源以及具體內容等方面,與後來慧能的「頓悟」說相比,畢竟都還存在著很大的差距,不可等而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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