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用一個詞來說,嫉妒不是別的,只是因自己沒有的東西卻為別人所擁有,因為別人的好而心酸,想要在現在、過去或者將來:為他人的苦難而歡欣,為他們的傷害而心歡……正如塔西佗。所說,這是一種普通的疾病,嫉妒另外一個人的所有物,這對我們來說非常自然。

——羅伯特·伯頓

據說,愛和咳嗽是無法隱藏的。想把三十二枚大型的象牙棋子收藏起來也不容易;除非這人可以野蠻地把它們束縛在襁褓里,並埋在六面形的棺木中。如果不能把玩、欣賞,不能向她的朋友們炫耀,並且贏得她們的讚美和艷羨的話,獨自佔有她的心頭之好又有什麼意思呢?不管施與禮物的人會得出什麼樣的尷尬推論——畢竟,這關任何的人的事嗎?——哈麗雅特知道,她必須要去炫耀一下,不然的話,她會在孤寂的狂喜中瘋掉。

於是她換上了一張勇敢的面孔。在晚餐後的教研室,在其他老師們的熱心幫助下,她把它們展開,放在桌子上。

「但你準備在哪裡保管它們呢?」院長說。此時其他的人都為那精巧的雕工而讚嘆不已,院長則把那同軸小球組成的底座轉來轉去地欣賞,「你不能就把它們放在盒子里。看看這些纖弱的矛,還有這些皇家頭飾。你應該把它們收藏在玻璃盒裡。」

「我知道,」哈麗雅特說,「這就像是我要了一件完全用不上的東西。我必須把它們再包裹起來。」

「那樣的話,」希爾佩克里說,「你就不能看到它們了。如果它們是我的,我一分鐘都不能把我的眼睛從它們身上挪開。」

「如果你喜歡的話,你可以拿一個玻璃盒子走,」愛德華斯小姐說,「科學講堂外面的那些。」

「這是個主意,」利德蓋特小姐說,「但那些遺贈品該怎麼處理昵?我是說,玻璃盒子——」

「哦,去他的遺贈品!」院長叫著,「有人要借一兩個星期當然可以。我們可以把那些討厭的地理模型整理到一起,然後找一個小玻璃盒子送到你的房間去。」

「不管怎麼樣,」愛德華斯小姐說,「我會想個辦法的。」

「謝謝你,」哈麗雅特說,「那簡直是太好了。」

「這樣的新玩具你玩起來會不會很心疼?」埃里森小姐說,「溫西勛爵下棋嗎?」

「我不知道,」哈麗雅特說,「我不是很會下棋,只是迷戀上了這些棋子。」

「好了,」德·范恩小姐溫和地說,「讓我們玩一局吧。它們這麼漂亮,如果不用它們的話就太可惜了。」

「但我想你會把我殺得片甲不留。」

「哦,下一局吧!」肖恩小姐和藹地說,「它們在櫥窗里悶了那麼長時間,一定很渴望一點點生機和運動吧。」

「我會讓你一個卒。」德·范恩小姐說。

但就算是有這個優勢,哈麗雅特還是被三個羞辱性的戰敗所折磨:第一,她就是下棋下得很差勁;第二,她發現很難辨認哪個棋子是哪個;第三,用這些全副武裝的士兵、活靈活現的戰馬和象牙小球的完美底座來發動突然攻擊實在讓人很痛苦,她幾乎不能忍受讓任何一個小卒身陷危險。德·范恩小姐對她的損兵失將很是平靜,即便那是穿著長袍、蓄著長鬍須的相和拉著一車士兵的象,她很快就把哈麗雅特的國王無望地圈在它自己的衛士之中。而且希爾亞德小姐蔑視的眼光,讓在棋局上佔下風的那一方更不易發揮。希爾亞德小姐表示,象棋是全世界最討厭的東西,但她並沒有離開去做自己的工作,卻坐著死盯著棋盤,彷彿被迷住了。而且她(這更糟糕)還在被吃掉的棋子上亂摸,這讓哈麗雅特很痛苦地擔心,某一枚棋子會從她手上掉下來。

遊戲結束的時候,愛德華斯小姐說一個玻璃盒子已經清理好了,並由一個僕人送去了哈麗雅特的房間。希爾亞德小姐堅持要幫忙把這些棋子送過去,存心般地抓起白方的國王和皇后,這兩個棋子的頭上裝飾著能搖動的東西,細得跟線一樣,非常容易搞壞。就連院長都提議說,這些棋子如果豎立放在盒子里的話,拿回去會安全一些,希爾亞德小姐還是一意孤行,自己護送著它們穿過了四方院。後來,還專橫地幫忙,要把玻璃盒子放在床對面的位置,「所以,」她這麼覺得,「你晚上醒來的時候就可以看到它們了。」

接下來的那天正好是院長的生日。哈麗雅特早餐之後去不遠的市場買了一束鮮花作為禮物,然後走到高街上打算要去美髮店約個做頭髮的時間。這時,她很意外地捕捉到兩個男人的背影,他們從米特雷賓館出來,一起走著。兩個人顯然很友好,一起向東邊走去。其中矮些瘦些的那個,哈麗雅特從一百萬個背影里都能認出來;雷傑·帕弗瑞特先生那塔一般高大的背影也不容易弄錯。兩個人都在抽煙斗,從這個她可以推斷,他們出門的目的不太可能是去草地港口舞刀弄槍地決鬥。他們是以一種早餐之後悠閑的姿態在閑逛,她放慢腳步,小心不要趕上他們。她希望,聖·傑拉爾德爵士所說的「我們家族遠近聞名的魅力」被用在良好的目的上。她不再那麼年輕,年輕到享受別人為她爭吵的樂趣——這會讓他們三個人都顯得很可笑。十年以前,她可能會覺得輕飄飄的,但控制欲似乎是一種會隨著成長而消失的東西。人真正需要的——她想——是站在美髮材料這沉悶香氣中間,從憤怒和搖擺不定的人性所帶來的壓力中解放出來,享受寧靜。她約定了下午的時間,然後繼續走。就在她經過皇后學院的時候,看到彼得從台階上獨自下來。

「嗨!」他說,「為什麼這樣花團錦簇?」

哈麗雅特解釋了原因。

「真好!」勛爵閣下說,「我喜歡你們的院長。」他從她的手中把花接過來,「讓我也帶個禮物過去。給她做一頂美麗的哥倫比亞花冠,用最甜美的羅莎花來纏繞王冠,用玫瑰的花緞,和紅色、最嬌弱的花蕊,用黃花九輪草以及天堂的丁香花。」

「儘管黃花九輪草是什麼我不知道,但它們也許不在這個季節開。」

哈麗雅特跟他一起往回走,往市場的方向去了。

「你的年輕朋友過來見我了。」彼得說。

「我看到了。你有沒有空洞地凝視,並用你的尊貴殺死他?」

「而且他是我父親的母親那一邊,可以追溯到十六代以上的親戚?沒有;他是個挺好的小夥子,我跟他談論伊頓的操場,談著談著就親近起來。他跟我說了他所有的傷心事,然後我很溫和地安慰了他,並告訴他把自己淹死在葡萄酒里並不是最好的療傷手段。但是,哦,上帝,昨天那麼叛逆地給我一下!他昨天晚上酩酊大醉,在出來之前吃過了早餐,又和我在米特雷賓館用了一次早餐。我不嫉妒他年輕的心,但我真嫉妒年輕的腦袋和年輕的胃口。」

「你有什麼亞瑟·羅賓遜的新消息嗎?」

「只知道他和一個叫夏洛特·安·克拉克的年輕女人結婚了,並有一個女兒,貝爾特麗絲·莫德。這很容易,因為我們知道他八年前住在哪裡,在當地戶籍處就可以找到。但他們還在查戶籍,想找出他死亡的記錄——假設他已經死了,不過不太可能——或者第二個小孩出生的記錄——如果這個小孩出生了的話——這就可能告訴我們他在約克大學惹上麻煩之後去了哪裡。不幸的是,姓羅賓遜的人多得跟黑莓一樣,亞瑟·羅賓遜這個全名也常見得很。而且,如果他真的更改了名字,可能新名字跟羅賓遜就毫無關係了。我另外一些幫手去了他曾經住過的地方——你可能還記得,就在那裡他草率地和他房東的女兒結婚了;但克拉克一家也搬走了,想要找他們也需要費點精力。另外一條線索是,去學術機構以及二流私人小學校里去查詢,因為這似乎很可能——你沒有在聽。」

「我在聽,」哈麗雅特漫不經心地說,「他有一個妻子夏洛特,你現在正在私人學校里找他。」這時,他們已經進了鮮花市場,一陣豐滿、濕潤的香氣撲面而來,她熱愛美好的那一面完全壓倒了其他思維,「我喜歡這種味道——像是植物園裡的仙人掌屋。」

她的同伴張開嘴巴準備說話,看著她,然後就像一個人不會去打擾命運一樣,把羅賓遜這個名字從他的嘴唇上吞了回去。

「我們的門邊都是愉悅的水果。。」

「你說什麼,彼得?」

「沒什麼,阿波羅的歌聲之後,墨丘利的話顯得那麼刺耳。」他把手輕輕地放在她的胳膊上,「讓我們去找商販們談談吧。」

他們訂了玫瑰和石竹——這一次是請人送它們去目的地。在這之後,很自然地,既然他們提到了植物園,那就去了。就像培根說的那樣,花園是人類最純粹的快樂,是最能讓精神煥然一新的放鬆;就算是那種懶散無知、不能分辨大花萱草和費利菊的人,寧願折騰自己跑到郊區,也不願意干點播種、除草的活來累斷脊樑,他們可以從中激發起一些愉快的對話。尤其是,如果他們知道那些平民花種的舊名字的話,並且兩個人都對伊麗莎白時期的歌詞有一定程度的熟悉。

他們在花園裡轉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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