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9章

我的朋友。到這裡來,我為我聽到的關於你的事而羞恥……你幾乎就要滿九歲了,最起碼也是八歲半,你應該了解你的責任。如果你明明知道卻對它視而不見,那麼比起那些無知無畏的人,你要受到更大的懲罰。

——皮耶爾·伊若德爾

「這個,」接下來的星期四,財務主任神采奕奕地來到高桌用午餐,「傑克斯又謀了不義之財……」

「他又偷東西了?」利德蓋特小姐說,「天哪,太讓人失望了!」

「安妮跟我說,她早就有所懷疑了。昨天她正好有半天假,便去跟傑克斯夫人說,她想把她的孩子送到別的地方去——這時,她就親眼目睹了這些!警察來了,並搜到了許多兩個星期前赫利維爾那邊一個大學生房間里失竊的東西。這對她來說真不湊巧——對安妮,我是說。他們問了她一大堆問題。」

「我一直都覺得把孩子寄放在他家很不妥當。」院長說。

「所以,那就是傑克斯晚上乾的勾當了,」哈麗雅特說,「我聽說有人看見他在我們學院外邊轉悠。所以我就提點了一下安妮。她沒能把她的孩子早點帶走,真是遺憾。」

「我還以為他現在改邪歸正了呢,」利德蓋特小姐說,「他有份工作——我知道他在飼養雞——而且從小維爾森那兒,我是說安妮的孩子那裡,也有一筆收入,他完全沒必要去偷竊,可憐的傢伙。也許是傑克斯夫人不善持家。」

「傑克斯就是個渾球,」哈麗雅特說,「乾的都是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他現在是罪有應得。」

「他偷了很多東西嗎?」院長問。

「我從安妮那兒得知,」財務主任說,「他們覺得能找到大量失竊的小東西。我認為問題在於要找出他都把贓物賣到哪兒去了。」

「我想,他應該是通過一個銷贓犯處理的,」哈麗雅特說,「當鋪老闆,或者這類的人。他以前進過監獄嗎?」

「據我所知,沒有,」院長說,「不過他早就該進去了。」

「那我想,他既然是初犯的話,應該會從輕處理。」

「巴頓小姐會知道的。我們待會兒可以問她。我真希望可憐的傑克斯夫人不要被連累了。」財務主任說。

「當然不會,」利德蓋特小姐喊著,「她是那麼善良的人。」

「她一定對她丈夫的事有所了解,」哈麗雅特說,「除非她是個徹頭徹尾的笨蛋。」

「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一個賊,這真是太可怕了。」

「是啊,」院長說,「眼睜睜地看著這些事一步一步發生,心裡一定不會舒服的。」

「太可怕了,」利德蓋特小姐說,「對於一個誠實的人,沒有比這更可怕的了。」

「那麼,」哈麗雅特說,「為了傑克斯夫人著想,我們應該希望她跟他一樣都是有罪的。」

「你的想法還真可怕。」利德蓋特小姐斥責著。

「呵,她必須在有罪和不快樂中間選一個。」哈麗稚特說,一邊把麵包遞給院長,眼神閃爍著一絲光亮。「我完全不同意,」利德蓋特小姐說,「她要麼無辜而並不快樂,要麼有罪而並不快樂——我不明白她怎麼可能會快樂,可憐的人。」

「等下次見到督學的時候,我們可以問問她,」馬丁小姐說,「一個有罪的人有沒有可能快樂。如果有可能的話,那麼保持快樂和保持情操高尚哪個更重要。」

「院長,下令吧,」財務主任說,「我們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范內小姐,給院長一碗鴆酒。讓我們把話題轉回去吧,目前為止,警察沒有去找傑克斯夫人的茬兒,所以我想她應該沒事。」

「這真讓人欣慰。」利德蓋特小姐說。這時,肖恩小姐趕來了,滿臉愁雲。原因是她的一個學生頭疼病一直好不了,不能學習。然後對話就轉到其他的地方去了。

學期很快就要結束,調查卻似乎沒什麼進展;這有可能是因為哈麗雅特的夜間巡視,以及對圖書館和教堂兩件惡性事件的成功阻撓,給那個作案者施加了一些壓力。因為再也沒有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連衛生間里的塗鴉和匿名信也連續三天沒有出現。這個緩衝期也讓忙得發狂的院長稍微放了點心,院長還收到了一個好消息,她的秘書古德溫夫人星期一就回來了,幫她應付期末的繁忙。卡特莫爾小姐看上去開心了一些,她給希爾亞德小姐交了一篇關於亨利八世海軍政策的論文,寫得很不錯。哈麗雅特邀請了神秘的德·范恩小姐共飲咖啡。像往常一樣,她試圖走進德·范恩小姐的內心深處,然後,又像往常一樣,她先暴露了自己的內心。

「我十分贊同你的說法,」德·范恩小姐說,「要同時追求事業和家庭,是很難很難的。我覺得不僅僅對女人如此,對男人也是一樣。但當男人把他們的公事放在家庭之前,他得到的抗議要比這樣做的女人少。因為女人比男人更能忍耐,我們是這樣被教育長大的,對此很有準備。」

「但假設一個人不是很清楚究竟要把哪個放在第一位。假設,」哈麗稚特說,用了一句並不屬於自己的話,「假設一個人既有事業心,又有家庭心?」

「你總是可以判斷,」德·范恩小姐說,「通過觀察你犯的錯誤。我相信,一個人如果真的想做一件事的話,他不可能在這方面犯下基本的錯誤。基本錯誤產生的原因是,那個人並不發自內心地感興趣。在我看來,就是這樣。」

「我曾經犯過很嚴重的錯誤,」哈麗雅特說,「我想你應該知道。我不覺得那是因為我不感興趣。那個時候,那是世界上對我最重要的東西。」

「可你還是犯了錯誤。你當時真的全身心地付出了嗎?全身心的?你對此真的那麼謹慎,那麼苛刻,就像你對待書寫一段優美的散文一樣?」

「這實在難以比較。肯定的,一個人不可能會用那樣超然的精神去對待感情上的波動。」

「寫作優美的散文是不是一種感情上的波動呢?」

「是的,當然是。最起碼,當你寫出精彩的文字,並且知道那精彩極了的時候,再也沒有什麼比這更激動的了。那實在太絕妙了,讓你感覺你就是造物主——有那麼一點點。」

「呵,這就是我想說的。你費盡心血,不允許自己犯任何錯——然後你會體驗到那種欣喜若狂。但如果有任何事,沒做到最好你就心滿意足了,那麼這就不是你真正關心的。」

「你說得對極了,」哈麗雅特在一段停頓後說,「如果一個人真心實意地把自己投身進去,他會非常耐心,不在乎花多少時間,就像伊麗莎白女王曾經說的一樣。也許這就是那句短語『天才永遠耐心』的含義,我從前總是覺得這句話很可笑。如果真的想得到什麼,你不會投機取巧的;如果投機取巧,那你就並不是真的想要。如果你發現你甘願為一件事受折磨,那正說明了它對你的重要性。你也這麼覺得嗎?」

「很大程度上,我也這麼想。但是最主要的檢驗是,你沒在那件事上犯十分重大的錯誤。當然了,每個人都會犯些小錯。但十分重大的錯誤就是你沒付出的標誌。我希望現在這個年代,有人能教教他們,為自己認為重要的東西而投機取巧,這是心智不健全的表現。」

「這個冬天,我在倫敦看了六場戲,」哈麗雅特說,「所有的戲都在鼓吹投機取巧學說。他們的確讓我感覺,所有的角色都不知道他們到底要什麼。」

「他們不知道,」德·范恩小姐說,「如果你一旦確認你真的想要什麼,便會發現所有其他的東西都紛紛讓道,就像碾草機下的草一樣——所有別的興趣愛好,你自己的或者其他人的。利德蓋特小姐不會喜歡我這樣說,但她的確是這樣,就跟其他人一樣。對於那些她不感興趣的事,她是全世界最好說話的人,比如說傑克斯偷盜。但她對於埃克伯特姆先生的韻律詩理論就完全沒有任何仁慈可言。她不能忍受這個理論的折磨,即便是為了埃克伯特姆先生的面子著想。她不可能,她的確也不能。如果她親眼看到埃克伯特姆先生因為羞愧而痛苦不堪,她會感到很難過,很對不起他,但她不會因此修改哪怕是一小段批語。那樣會是一種背叛。和事業有關的話,她就不能夠有憐憫之心。我想,你應該就任何事情坦然地撒謊,除了——什麼?」

「哦,任何事,」哈麗雅特笑了,「除了明明覺得某個人的書不好,卻還要誇獎他寫得好。我做不了這個。這個讓我跟不少人結了怨,但我就是做不了。」

「是的,不能,」德·范恩小姐說,「那多痛苦啊。一個人總有那麼一件事會讓他虔誠地對待,如果他的腦子裡還有點東西的話。從我個人的經驗來看,我應該知道。當然,這件事可能是感情上的事;我沒有說這不可以。一個十惡不赦的人,可能對某個人很忠心、很忠誠。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個人可能就是十惡不赦的人命中注定的事業。我並不輕視這種忠誠,只不過對我來說這不可能。」

「你體會到這些,是因為你犯過十分重大的錯誤嗎?」哈麗雅特問道,有一點點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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