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6章

當他們上床睡覺的時候,裡屋的門通常是開著的,餐廳里櫥櫃的門也是開著的;這便有很多暴行和雜訊的可能。一天晚上,當他們上床的時候,所有在煙囪一角的椅子都被移動了,整齊地放在房間的中央,勺子被掛在一面滿是洞的牆上,一扇裡屋門的鑰匙掛在了另外一扇上面。白天,他們感覺到房間在轉,看到倉庫的門也是開著的,但不知道是誰幹的……這樣不可思議的事情如果一一講述的話實在有些冗長乏味。

——威廉·透納

「彼得。」哈麗雅特說。伴隨著自己的聲音,她從那強壯雙臂的環抱中,迷迷糊糊地漂脫開來,穿過那一叢映著太陽光斑的山毛櫸樹葉進入黑暗。

「天哪,該死的,」哈麗雅特輕聲自言自語,「哦,真該死。我不想醒啊。」

新四方院的鐘有旋律地敲了三下。

「這不行,」哈麗雅特說,「這樣真的不行。我潛意識裡出現的東西實在太可怕了。」她摸索著找床頭燈的開關。「夢反映的並不是人的真實願望,而往往是比真實願望更糟糕的東西。這才叫人心煩。」她把燈打開,坐了起來。

「如果我真是渴望被彼得擁抱,我應該夢到其他的,比如說看牙醫,或者是修整花園。我不理解,我腦子裡到底有什麼極度可怕、可怕得超過極限的念頭,必須要用彼得的擁抱才能反映得出來。該死的彼得!我想知道他遇到這種情況會怎麼辦。」

這麼一想,她的腦子又被拽回到自負者俱樂部的那天晚上以及那封匿名信上。進而又讓她想起他對石膏繃帶讓人好笑的憤慨。

「……但是當時我的身心暫時全部集中在工作上了……」

她想,別人可能會覺得這個人思維很跳躍,精力不集中。但是工作的時候,他的確全神貫注。全神貫注。是啊。我現在為什麼讓我的腦子到處夢遊?這是項工作,是嗎?……假設那個寫匿名信的人正在干老勾當,正在往別人的門裡塞信昵——會是誰的門?沒人能盯住所有的門……我應該坐到窗戶那邊去,留意在四方院里走動的人……應該有人這樣做——但又能信任誰昵?而且,老師們都有她們自己的工作要做;她們不可能整夜坐在窗戶邊,然後白天去工作……工作……全神貫注地工作……

她已經起床了,把窗帘拉到了一邊。天上沒有月亮,什麼也看不見。甚至連一個點燈熬夜趕論文的人都沒有。

她想,在這樣一片漆黑的夜晚,任何人都可以去任何地方而不被人覺察。她幾乎連右邊圖德大樓屋頂的輪廓都看不清。在她的左邊,圖德附樓後面突出來的新圖書館,在黑夜裡就是黑黑的一團。

圖書館內,死寂一片。

她穿上睡袍,輕輕地關上門。外面冷得刺骨。她找到了牆上的開關,走到附樓的中央過道里。她經過了一排門,門後面睡著學生們,她們可能正在做夢,天知道是什麼夢——考試、運動、大學生、派對,所有亂七八糟的奇怪東西,匯總起來稱為「活動」。在她們的門外,堆著一小堆臟盤子、臟杯子,等著僕人收集回去清洗。還有鞋子。門上有寫著名字的卡片:H·布朗小姐、瓊斯小姐、柯爾布恩小姐、斯勒普塞小姐、伊莎克松小姐——這麼多陌生的人名;這麼多註定要成為人妻和人母的人名;或者還可以說,這麼多未來的歷史學家、科學家、大學教授、醫生、律師——任何一種你覺得重要的職業。過道的盡頭有扇大窗戶。窗戶的頂端和底端都敞開了,為了清潔和通風。哈麗雅特把底端的窗框推了上去向外看,冷得發抖。

她突然發現,不管是什麼理由或直覺讓她瞄了圖書館一眼,這理由或直覺真是精準得很。新圖書館應該非常黑才對,但事實卻並非如此。其中的一扇長窗被一道窄窄的光線從上到下割裂開來。

哈麗雅特敏捷地思考。如果這是布洛斯小姐正在為了明天的開幕儀式作準備的話,也無可非議——儘管在一個讓人不理解的時間,但她為什麼要把窗帘拉上?裝窗帘是因為圖書館朝南的那面要保護起來,避免強光直射。但如果說,在三月漆黑的半夜裡,圖書館館長為了保護自己和她的準備工作,要把窗帘拉起來,這簡直是無稽之談。學院的藏書可不至於那麼神秘。她應該自己去看看昵,還是應該去叫醒什麼人?

有件事很清楚,如果鬼鬼祟祟藏在窗帘後面的那個人是某位教研室的成員,那麼叫個學生來見證這一發現顯然是不明智的。哪位老師在圖德大樓里住宿呢?那份名單不在手邊,哈麗雅特記得巴頓小姐和希爾佩克里小姐的房間在這幢樓里,但在很遠的另一頭。倒是有機會去把她們叫起來。哈麗雅特最後瞥了一眼圖書館窗戶,然後急匆匆地回頭,經過天橋上的她自己的房間,走進主樓。她狠狠地抱怨了一下自己,怎麼沒有帶手電筒;摸索牆上的開關很耽誤時間。順著走廊向前,經過樓梯口,然後向左。那一層沒有住老師,一定是在下面一層。她又折回去,下樓,然後又轉左。她身後所有的走廊燈都是亮的,她疑心這樣會不會引起其他樓里的人的注意。最後,她看到左邊的一扇門上標著「巴頓小姐」。那扇門是敞開的。

她急促地敲了敲門,然後走了進去。起居室是空的,而且卧室的門也是敞開的。「上帝啊!」哈麗雅特說,「巴頓小姐!」沒有人回應。然後,她探頭看了一眼,卧室和起居室一樣是空的。被罩扔在床尾,床肯定有人睡過;但睡覺的人已經起來,而且不見了。

要為此想出一個合適的解釋,還是很容易的。哈麗雅特在那裡站了一會兒,深思著;然後突然想起,透過這間屋子的窗戶可以看到四方院。窗帘是拉開的,她向茫茫夜色中看了看。圖書館窗戶的燈依然亮著;但就在此時,燈熄滅了。

她跑回樓梯口,穿過禮堂入口。大樓的前門是半開著的。她把門推開,跑出去,往四方院那裡跑。就在她跑的時候,彷彿有什麼東西隱隱約約在她前面。她迎面過去,慢慢接近了。那個東西一把抓住她,強有力地把她緊緊按住。

「你是誰?」哈麗雅特兇巴巴地問。

「你又是誰?」

抓住她的那個手放鬆了,打開一個手電筒,對著哈麗雅特的臉。

「范內小姐!你到這兒來幹嗎?」

「是巴頓小姐嗎?我在找你啊。我看見新圖書館裡有燈亮著。」

「我也看到了。所以我剛剛過去想看個究竟,但門是鎖著的。」

「鎖著的?」

「而且鑰匙還在裡面。」

「還有別的方法進去嗎?」哈麗雅特問。

「有,當然有了。我應該想到這一點的。從禮堂過道和小說圖書館上去。過來!」

「等一等,」哈麗雅特說,「那個人可能還在那裡。你看住大門,確保沒人從這兒過來。我到禮堂那邊去看看。」

「好的,好主意。你沒有手電筒?你最好把我的拿去。開燈很浪費時間。」

哈麗雅特一把抓住手電筒,開始跑;一邊跑,一邊想。巴頓小姐的故事似乎合情合理。她醒過來(為什麼?)看見燈光(她睡覺的時候要是沒拉窗帘的話,這就很可能),然後就跑出去看個究竟。這時候,哈麗雅特正在上面一層的樓梯上找老師住的房間。同時,圖書館裡的那個人要麼是做完了她想做的事,要麼看到圖德大樓的燈都亮著,於是有所警覺,所以把燈關了。她沒有從大門出來,現在要麼還在禮堂與圖書館之間的某處,要麼就是趁巴頓小姐和哈麗雅特在四方院里互相糾纏的時候,從禮堂的樓梯溜走了。

哈麗雅特找到了禮堂的樓梯,順著向上爬,盡量把手電筒的燈光開到最小。她腦子裡有種強烈的感覺,她正在找的這個人肯定是精神錯亂的,或者就是個瘋子;這個人有可能躲在黑暗的角落裡突然襲擊她。她上到了樓梯口,把雙扇的玻璃門推開,這扇門外就是從禮堂到學生伙食服務處的通道。她推門的時候,彷彿聽到了細微的腳步的寒率聲,與此同時,她還看到手電筒的光一閃而過。在門的右邊,應該有一個過道燈開關。她找到了開關,並開了燈。不過只是瞬間一閃,然後就又黑了。保險絲斷了?她馬上就自嘲起來。當然不是。肯定是在過道那邊的那個人,幾乎和她同時按了開關。她又把開關打開,燈光頓時鋪滿了整個過道。

在她的左邊,有三扇門,其中廚房供應口在中問,門一直通向禮堂。右邊是長長的空白牆,介於過道和廚房準備區之間。她的前面,在過道遠處的那個盡頭,快要到學生伙食服務處大門的地方,有個人站在那裡,一手捂著她的睡袍,一手拎著一個大壺。

哈麗雅特迅速地把注意力集中在這個人身上,這個人遇到她完全不慌亂。她看上去很熟悉,哈麗雅特馬上就認出來了。這就是哈德森小姐,三年級的學生,學宴那夜她也在。

「這麼晚了,你在這兒到底幹什麼?」哈麗雅特厲聲問道。她並沒有權利干涉學生們的行為。何況她自己的樣子——穿著睡衣,裹著毛織晨衣——也不能讓人感覺她有任何權威可言。哈德森小姐大吃一驚——凌晨三點鐘,被一個完全陌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