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2章

美爾庫里亞利斯說,所有憂鬱的人,他們一旦抱有一個自負的想法,便極有目的性、極為急切並且不易停息。他們無法擺脫,即便心裡想過一千次,但還是會做那些違背自己意願的事。他們不斷地被麻煩纏身,在其之中或是在其之外,吃飯的時候,運動的時候,無論何時何地。一旦遇到挫折,他們永遠都不會忘記。

——羅伯特·伯頓

到現在,一切都還算好,哈麗雅特一邊換晚宴禮服一邊想。也有不愉快的事情,比如說,她和瑪麗·斯托克斯的敘舊。另外,還有她和歷史教師希爾亞德小姐短暫的會面。她一直都不喜歡哈麗雅特。她撇著嘴,酸溜溜地說:「呵,范內小姐,你和我上次見到的時候相比,經歷可豐富多了。」但也有些愉悅的時光,把她們帶進赫拉克利特世界的永恆的承諾里。儘管瑪麗·斯托克斯已經迫不及待地招呼她坐在自己旁邊,但她感覺晚宴還能對付過去。萬幸的是,哈麗雅特說服了菲比·圖克爾坐在她的另外一邊。(在這種環境下,她覺得她們依然是結婚前的斯托克斯和圖克爾。)

人群慢慢把高桌擠滿,開場祝福也說完了。這時,第一件讓她震驚的事發生了,禮堂里響起一陣可怕的聲音。那聲音像瀑布一樣突然奔騰而下,彷彿地獄裡鐵匠的鐵鎚正在敲打著耳朵,又像五萬台製版機器正在造模子,金屬摩擦的聲音撕裂了耳膜。兩百個女人的唇舌,彷彿噴泉一般,爆發出一陣陣高昂、喧囂的高談闊論。她早已經忘卻了這個場景,但今天晚上又重現了,她想起每個學期一開始,她都覺得如果再忍受一分鐘這種雜訊,她就會神經崩潰。在一個星期之內,這種感覺通常都會消退。習慣讓她麻木了。但現在她毫無準備的神經又受到了殘害,而且比從前的聲音更加劇烈。人們在她的耳邊大叫,她發現自己也在沖著她們大叫。她十分不安地看著瑪麗,一個病人能夠經受得住嗎?瑪麗似乎沒有注意到;她比今天早些時候要活躍一些,很高興地沖著多蘿西·科林斯喊著什麼。哈麗雅特把頭轉向了菲比。

「天哪!我已經忘記集會原來是這樣的。如果我大喊大叫的話,肯定會嘶啞得像只烏鴉。我要靠近你一點,把手攏成喇叭對你喊,你介意嗎?」

「完全不介意。我可以聽得很清楚。上帝到底為什麼要給女人這麼尖的聲音?我倒不是很介意。這讓我想起原始工人們的爭吵了。她們把我們照顧得很好,你覺得呢?這湯比我們那會兒的好喝多了。」

「他們為這場晚宴花了不少心思。而且,我相信新來的財務主任相當不錯;她對理財很有一手。親愛的老斯特拉多斯的心思不在食物上。」

「是啊,但我喜歡斯特拉多斯。有一次,我在開學之前生病了,她對我真是無微不至。你記得嗎?」

「斯特拉多斯走了,後來她怎麼樣了?」

「哦,她現在是寶迪學院的財務總管。對於財務,她真的很在行,你知道的。她在數字方面真是天才。」

「那個女人後來幹什麼了——她叫什麼名字來著?——佩波蒂?費波蒂?——你知道的——那個經常一本正經地說,她一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要當什魯斯伯里學院的財務主任的人。」

「哦,我親愛的!她後來對一種新宗教完全走火入魔了,不知道在哪裡加入了一個很奇怪的宗教組織,那些人都要裹纏腰布,阿格佩莫納斯。式地熱愛堅果和葡萄柚。就是這樣了,如果你指的是布洛特里伯的話。」

「布洛特里伯——我就記得發音有點像佩波蒂。我真喜歡她呀!那麼一個嚴肅的實用主義者。」

「我覺得是逆反心理,把情感本能壓抑住了。你要知道,她的內心世界非常多愁善感。」

「我知道。她總是有些不安。和肖恩小姐有點類似。也許我們當年都非常羞澀內向。」

「呵,我聽說,現在這一代人沒有這種困擾。她們毫無羞澀感。」

「哦,少來了菲比。我們那時也有一定的自由,比女人還沒權利讀書的時代要強多了。再怎麼說,我們那時也不是修道院的修女。」

「不是,但我們在戰前出生,在戰前生活了足夠長的時間,這讓我們對限制和禁令還有印象。我們多少繼承了一些責任感。布洛特里伯是從一個很保守的家庭里出來的——實證主義者,或者是一神教派教徒,或者是長老教會成員,或者是諸如此類的。你要知道,現在的人很多都是真正的戰時一代。」

「是的。好了,我不覺得我有任何權利向布洛特里伯扔石頭。」

「哦,我親愛的!這完全是不同的。有些是自然的,還有的——我不知道,但在我看來,似乎完全就是灰質的墮落圓。她甚至還寫了一本書。」

「關於阿格佩莫納斯宗教?」

「是的。關於高等智慧。、美好思想等,總之那一類東西。裡面的語法都糟糕透頂。」

「哦,上帝!是的——這太可怕了,是不是?我不理解,為什麼信仰宗教會對一個人的語法產生這麼大破壞能力。」

「我想,是一種對智力的腐蝕吧。但信仰宗教和智力墮落,哪個是因、哪個是果我就不知道了,或者它們兩個互為因果,我不知道。特瑞摩爾的心理治療怎樣了?哦,亨德森小姐變成了裸體主義者——」

「不會吧!」

「真的。她就在這兒,旁邊的桌子上。難怪她的皮膚現在是棕褐色的。」

「而且她的禮服裙真是糟糕。我估計她們的規則是:如果不能裸體,就要穿得盡量暴露。」

「有時候我想,有那麼一點點正常範圍內的不道德,會不會對我們好些。」

這時,莫里森小姐從桌子同側三個座位外的地方,隔著旁邊的人湊了過來,喊了些什麼。

「什麼?」菲比大喊著。

莫里森小姐湊得更近了,把多蘿西·科林斯、貝蒂·阿姆斯特朗和瑪麗·斯托克斯擠得都快窒息了。

「范內小姐不是在跟你講什麼讓人血液凝固的驚險故事吧。」

「不是,」哈麗雅特大聲說,「菲比讓我的血液快要凝固了。」

「怎麼了?」

「她在跟我講,我們那一年學生的生活狀況。」

「啊!」莫里森小姐莫名其妙地叫了一聲。一盤羊肉和綠豌豆被端了上來,打斷了談話,莫里森小姐旁邊的人終於又可以呼吸了。但讓哈麗雅特恐懼的是,這一問一答似乎為坐在對面的那個女人打開了一條交談大道。那個女人戴著一副大眼鏡,髮型很拘謹,皮膚偏黑,看上去就很執拗。現在她伸過頭來,扯著尖銳的嗓子用美國口音說:

「范內小姐,我想你大概不記得我了吧?我在這個學院只待了一個學期,但不管怎麼樣我都會知道你的。我經常向我那些喜歡英國偵探故事的美國朋友推薦你的書,我覺得這些書真是太棒了。」

「太謝謝你了。」哈麗雅特勉強回應道。

「我們還有一位親愛的共同熟人呢。」那個戴眼鏡的女士繼續說。

天哪!哈麗雅特想。又要從黑暗的深淵裡把什麼事情給挖出來?這個要命的女人到底是誰?

「真的嗎?」她大聲說著,試圖為自己搜索記憶爭取時間,「那是誰呢?——」

「舒斯特·塞迪。」菲比提示的聲音傳到她耳朵里。

「舒斯特·塞迪小姐。」(正是。她在哈麗雅特的第一個夏季學期來的。本應讀法律。一個學期之後就走了,因為什魯斯伯里學院的規章制度太嚴格、太不自由了。然後她在家裡學習,有幸從大家的生活里消失了。)

「你真是記性好,還記得我的名字呀。我要說出來肯定會讓你吃一驚,因為工作的原因,我經常見你那位英國貴族。」

見鬼!哈麗雅特想。舒斯特·塞迪小姐那尖銳刺耳的聲音壓過了周圍所有的嘈雜聲。

「你那個偉大的溫西勛爵。他對我真是很好。我告訴他我以前跟你在一個學院,他特別感興趣呢。我想他真是一個有魅力的男人。」

「他的確很有禮貌。」哈麗雅特說。但她的暗示似乎太不明顯了,舒斯特·塞迪小姐還在繼續說:

「當我告訴他我的工作項目時,他對我真是太客氣了。」(那到底是什麼?哈麗雅特想。)「當然,我很想聽他講他那些驚險的偵探故事,但他太謙虛了,什麼也不願意說。范內小姐,你告訴我吧,他戴那個可愛的小單片眼鏡是因為他的視力,還是因為那是英國的傳統風尚?」

「我從未問過他,這很冒昧。」哈麗雅特說。

「這就是你們英國人典型的謹慎了!」舒斯特·塞迪小姐大叫著。這時,瑪麗·斯托克斯插了進來:

「哦,哈麗雅特,跟我們講講溫西勛爵吧!如果他真的和照片上一樣的話,那一定是特別迷人吧。當然,你跟他很熟悉,是不是?」

「我和他一起處理過一件案子。」

「那肯定特別令人興奮。快告訴我們他是什麼樣的。」

「聽著,」哈麗雅特用一種憤怒和鬱悶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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