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斯特德曼三重奏 第02章 克蘭頓的證詞

那是個可怕的情景,兩個天使埋了他……晚上,在瓦隆布羅薩;我站在蓮花和杉樹之間看到了這一切。

——J.雪利登·勒法努《威爾德之手》

在醫院裡的克蘭頓受到了對待國王貴賓般的照顧,氣色看起來比上次見面時好得多。對自己被指控在傑夫·迪肯死了十二年後謀殺了他,早有了心理準備。

「好吧!」克蘭頓說,「我就覺得你們會查到這一步的,不過我又一直希望你們不會。不是我乾的,我會告訴你們原委。坐吧。那種地方不是紳士該待的,不過這個古老的國度里似乎沒有更好的了。據說紐約州新新監獄那兒要好得多。儘管英國有這麼多問題,但我依然熱愛這個國家。你們想讓我從哪兒說起呢?」

「從頭說,」溫西建議道,「從頭到尾說完。給他支煙好嗎,查理?」

「好吧,勛爵閣下和——不,」克蘭頓說,「我不會違心管你們叫紳士的。如果你們願意,我可以叫你們警官,但不是紳士。好吧,勛爵閣下和警官們。我不需要再重複一遍我是個重病號吧。我說過珠寶從來都沒到過我手裡,是不是?現在你們看到我沒說謊了吧。你們想知道的是我怎麼知道迪肯還活著?哦,他給我寫過信,就是這樣。大概是在去年七月份的時候,信先到了老酒館,後來輾轉到了我手裡——至於是誰給我的,你們就別管了。」

「瘸腿普拉克。」帕克先生冷冰冰地說。

「我不提名字,」克蘭頓說,「紳士間的榮譽。身為一個體面的紳士,我把信燒掉了,不過這裡頭有些事很複雜,我不知道能夠解釋清楚不。迪肯倒霉碰到獄卒,但他殺了獄卒逃走了,然後被迫在肯特郡狼狽地東躲西藏了一兩天。他說警察真是蠢得不可思議,他們兩次從他身邊經過,有一次甚至踩到了他。他說以前不知道為什麼人們管警察叫『平底鞋』 。現在他可算是真真實實體會到了,腳指都差點給踩斷了,」克蘭頓又補充說道,「我的腳很小,而且我穿鞋很講究。一個人是不是紳士,看他的腳就知道了。」

「繼續說,諾比。」帕克先生說道。

「第三天晚上,迪肯正在一片樹林里一動不動地躲著,聽到有個人走了過來,發現那傢伙不是警察。迪肯說那傢伙當時已經喝得爛醉如泥。於是迪肯就從樹後面跳出來給了那傢伙一拳。他說原本沒想要那傢伙的命,只想把他打倒,不過肯定是下手太重了。聽著,這都是他說的,不過迪肯一貫就是個小人,而且他已經殺過一個人了,不可能判他兩次絞刑。總之,他發現自己已經這麼幹了,就是這麼回事。當然,他當時只是想弄套衣服。不過等他仔細查看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逮到的是一個裝備齊全、穿軍裝的英國兵。好吧,想一想,這也不值得大驚小怪。一九一八年這樣的人很多,不過這還是把迪肯嚇得不輕。當然他知道現在正在打仗,監獄裡的犯人們都聽說過,不過,可以這麼說,他沒想到自己會碰上這樣的事。這個士兵身上有一些證件之類的東西,還有個手電筒。迪肯趕緊找了個隱秘的地方看了一下,發現這個人剛休完假正要返回前線。那麼,迪肯就想,不管去哪裡都比回梅德斯通監獄好,於是他就決定去前線。他和那個士兵互換了衣服,從裡到外全都換了,拿了他的證件之類的,把屍體扔進一個洞里。你知道,迪肯自己就是肯特郡人,知道這個地方。當然,對於當兵打仗這種事兒,他可什麼也不懂——不過這已經由不得他了。他覺得當時最好的出路是去城裡投靠個老朋友,所以他就步行上路了——後來他搭上一輛卡車還是什麼的到了一個火車站,他曾提過那個站名,不過我忘了。他到了一個自己從未去過的小鎮——一個小地方,然後擠上了一趟去倫敦的火車。這本來沒什麼問題,不過半路上有一群士兵也上了火車。這群人聊得興高采烈,迪肯聽著他們聊天,這才意識到自己面臨什麼樣的狀況。他穿戴整齊像個正牌士兵,卻對一戰和演習之類的事情一無所知,而且他知道自己一開口講話就會露餡兒。」

「當然,」溫西說,「就像冒充共濟會成員一樣,別想僥倖逃掉。」

「沒錯,迪肯說就像他們說的不是英語而是外語;更糟糕的是,若真是外語,迪肯倒還略懂。他雖是個混球,也可受過教育,不過這種軍隊里的事兒他的確一點都不懂。所以他只好假裝睡覺,一個人躲在角落裡打呼嚕,如果有人跟他說話他就罵人。這招很有用。不過,有個傢伙特別執著,拿著一瓶蘇格蘭威士忌,一直勸迪肯喝酒,他只好時不時地喝一點。等到了倫敦的時候,迪肯真有點醉了。你看,他一直沒吃東西,那幾天只吃了從一個農戶家討來的一塊麵包。」

做速記的警察面無表情地在紙上刷刷地寫著。

克蘭頓喝了一口水然後接著講:「迪肯說他也不是很清楚後來發生了什麼事。他想離開車站去別處,但發現很難。他根本分辨不清漆黑的街道。那個拿著威士忌的執著傢伙似乎不想放過他,不過幸好一直都是那傢伙自己在不停地說話。他記得又喝了一些酒,然後去臨時餐室還是什麼的,結果讓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引得一大堆人哄堂大笑。在這之後他就真的睡著了,醒過來一看,自己又在火車上了,周圍全是士兵。這下他知道了,他們這是要上前線。」

「故事真精彩。」帕克先生說。

「很明顯,」溫西說,「我想,肯定是一些好心人檢查了他的證件,發現他是個正要歸隊的兵,就把他送上了最近的去丹佛的車。」

「沒錯,」克蘭頓說,「可以這樣說,他是給困在車廂里了。他只得繼續躲在角落裡。車上很多人都很疲倦,看上去個個都差不多,他在裡頭毫不起眼。他偷偷觀察別人怎麼做,然後也在檢查時跟著出示證件。幸運的是,車上沒有人和他是同一個部隊的,所以他又僥倖過關。我說,」克蘭頓又補充道,「我無法講清楚所有細節。我自己沒參加過一戰,當時在忙別的事。這裡頭不清楚的內容,你們自行想像吧。他說他在過海時暈船了,之後睡在一個牛車裡,最後在夜裡他被打發到了一個地獄般的地方。過了一會兒,他聽見有人在問有沒有人是他所在的那個部隊的,他已經知道要說『是,長官』,於是站了出來——然後他和一小隊士兵在一個軍官的帶領下走上一條滿是坑洞的路。上帝啊,他說一直走了好幾個鐘頭,肯定走了一百英里,但我敢打賭他說得有點誇張了。他說突然前面傳來一聲巨響,大地開始震動,他這才明白了自己是在哪兒。」

「足以媲美史詩。」溫西說。

「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克蘭頓說,「因為迪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我知道的不多,也猜不出來。但是我想,他是徑直走到了機槍掃射的範圍內。如果說他開始覺得梅德斯通監獄牢房也不錯,我也不會驚訝。明顯他還沒到戰壕,因為士兵們都在炮擊下從戰壕里跑了出來,他和其他士兵被撤退下來的人群衝散了,不知道什麼東西打中了他的腦袋,結果他昏了過去。醒來後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彈坑裡,身旁有個已經死透了的人。我不知道,這點我也說不清楚。過了一會兒他爬了出來,四周很安靜,天已經黑了,他肯定昏迷了一整天。他說自己辨不清方向,四處遊盪,在滿是泥地、彈坑和鐵絲網的地方走來走去,最後跌跌撞撞走進一間小屋,裡面有一些乾草和其他東西。其他的他都記不起來了,因為他頭上受了傷,而且發燒了。再後來,一個女孩發現了他。」

「這些我們都知道了。」警長說。

「是的,我想你們都知道了,似乎你們知道的還不少。哦,迪肯是個聰明的傢伙,他說服那個女孩子跟他一起編了個故事。他說假裝失憶很簡單。那些醫生犯了個錯誤,他們想借軍事口令讓他自己露餡。可他根本就沒接觸過那些,所以自然他也不用裝不認識口令。最難辦的是假裝他一點兒也不懂英語,有一兩次差點兒在這上頭露餡露陷。他略懂法語而且口音純正,於是他就盡量裝作失去了語言能力,這樣即使他說得結結巴巴也能以此為借口。他還不時找機會和那個女孩練慣用法語對話,直到他能說上一口流利的法語。我必須承認,迪肯很有心計。」

「我們想像得到這段故事,」帕克說,「現在告訴我們寶石項鏈的事。」

「哦,好的。他開始謀劃此事是因為他在一張英國舊報紙上看到說在一個地洞里發現了一具屍體——人們都以為那就是他。當然,那是一九一八年的報紙,但他看到的時候已是一九二四年了——我忘了他是在哪裡看到的,總之他看到了那張報紙,世事難料啊。有人用那張報紙包了什麼東西,我想他是在一家小咖啡館裡偶然看見的。剛開始他也沒有多想,因為農場經營得很好——你知道,那個時候他已經和那個姑娘結了婚——而且過得很幸福。但是,後來生活漸入窘境,他就想那些珠寶藏起來簡直太浪費了。這樣的想法一直困擾著他,不過他不知道從何入手。每次想起那個死掉的獄卒和被扔進坑裡的傢伙,他就渾身緊張不已。不過後來他想起了我,估計著我已經恢複自由身了,於是給我寫了封信。哦,你知道,其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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