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2章 家譜的證據

一百年之後,或者,更長時間以後,我應該回來,拿回我的公爵頭銜。

——《死亡笑話集》

星期一,七月六日

征服蕾拉·加蘭德用的是慣常的招數。溫西在一家茶餐廳里找到她,把她從兩位同行的女伴身邊拽走,請她吃東西,請她看電影,然後帶她回貝爾維爾酒店喝雞尾酒。

那位女士在這個豪華酒店的公眾場合謹慎得像個清教徒,她那些精緻的用餐禮儀幾乎要讓溫西發瘋。但最後,他把她帶到大廳里被棕櫚樹遮掩起來的一個角落,那裡不會有人看到他們,離樂隊也很遠,從而可以聽見彼此的談話。樂隊是貝爾維爾酒店裡最讓人惱怒的東西,從下午到晚上十點一直不間斷地演奏亂七八糟的舞曲。加蘭德小姐表示贊同他的看法,但又聲明達·索托領銜的那個樂隊比這個樂隊可是強上好幾個檔次。

溫西把話題漸漸引到加蘭德小姐最近膨脹的知名度上,她不得不忍受著亞歷克西斯之死給她帶來的令人沮喪又不可避免的麻煩。加蘭德小姐說這讓人很不愉快,沒有哪位先生希望他的女朋友經歷這樣難堪的質疑。

彼得·溫西勛爵讚揚了加蘭德小姐自始至終對這件事的判斷力。

當然了——蕾拉說——亞歷克西斯先生是一位人品很好的先生,一位完美的紳士,而且幾乎甘願為她獻出一切。但他不是一個有男子氣概的男人。女孩總是更喜歡有男子氣概的男人,那些有點作為的男人,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女孩們就是這樣的!即使一個男人出身於良好的家庭,沒有必要去工作,但他還是會去做點事情的,是不是?(她意味深長地看了彼得勛爵一眼。)這種男人才是加蘭德小姐所欣賞所喜歡的。她覺得,一個出身尊貴並有所作為的人比一個出身尊貴卻只會夸夸其談自己尊貴身份的人要強得多。

「但是,亞歷克西斯出身尊貴嗎?」溫西問。

「這個嘛,他說他是,但我一個女孩子怎麼知道?我是說,牛皮吹起來很簡單,是不是?保羅——我是說,亞歷克西斯先生——曾經跟我說過那些動人的故事,但我相信這些都是他編造出來的。他是那種喜歡看浪漫小說和故事書的人。我跟他說:『這有什麼用?你看你,賺的錢還不及別人一半多,就算你是俄國沙皇,又有什麼好處呢?』」

「他說他是俄國沙皇?」

「哦,沒有。他只是說過,如果他的曾曾祖母或者什麼人跟什麼人結婚了,他就可能會是個大人物。但我說的是:『談如果有什麼意義?而且不管怎樣,他們尊貴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那你現在又能從中得到什麼好處呢?』他老是說他的曾曾祖母,這讓我很煩,最後他閉嘴了,沒有再多說什麼。我想,他一定沒想到,一個女孩竟然對別人的曾曾祖母不感興趣。」

「那他說他的曾曾祖母是誰呢?」

「我不知道,但他的確說過。有一天,他把他的家譜都給我寫了下來,但我跟他說:『你把我的頭都搞疼了。而且,從你所說的故事來看,這些人里沒有一個是好東西,所以我也看不出來你有什麼好自誇的。在我看來,這沒有什麼值得尊敬的地方。而且,如果那些有錢的公主們都不能潔身自好,我真不理解,為什麼會有人指責我們這些不得不靠自己賺錢謀生的女孩。』我就是這麼跟他說的。」

「說得很對,」溫西說,「他一定對此有一點狂熱。」

「太狂熱了,」加蘭德小姐說,暫時把矜持的外衣放在了一邊,「我是說,我想他大概是有點走火入魔了,你覺得呢?」

「他似乎把一些不重要的事情想得太多了。他把所有的都寫下來了?」

「是的,然後有一天他又過來拿這件事煩我了。他問我,我是不是還留著那張寫著他家譜的紙。『我不知道,』我說,『我對這些東西又不是特別感興趣,你覺得我會把你的一點點筆跡都保存下來嗎?就像故事書里的女主角一樣?讓我來告訴你,我不會的。我保存所有值得保存的東西,但不會保存一張垃圾紙片。』」

溫西記起來,亞歷克西斯之所以得罪蕾拉,最終使他們之間的關係終結,就是因為他不夠慷慨。

「『如果你希望有人保存這個東西,』我說,『為什麼不把它們給纏著你的那個老女人?如果你打算跟她結婚,並希望有人幫你保管東西,你應該把它託付給她才對。』然後他說,他就是不希望有人保存那張紙,然後我說:『那你擔心什麼啊?』他說,如果我沒有保存,那很好,於是我說,我不太清楚我究竟有沒有保存。他說他希望我把那張紙燒了,並且不要告訴任何人他跟我說過的話——關於他曾曾祖母的。我說:『如果你覺得除了你跟你那個曾曾祖母之外,我跟我的朋友之間就沒有話題可談了,那你可就錯了。』當然,在那之後,我們的關係就不像以前那樣好了,至少,我不再跟他好了。不過我還是會說,他一直都很喜歡我。但我不能忍受他喋喋不休的做派,愚蠢,我覺得是。」

「你把那紙燒了嗎?」

「為什麼?我真不知道。你幾乎跟他一樣討厭,不停地說那張紙。到底這張破紙有什麼大不了的?」

「這個么,」溫西說,「我對那張紙很好奇。不過如果你燒了的話就算了,很可惜。但如果你找到了那張紙,可能值——」

蕾拉那雙美麗的眼睛直直盯著他,像是一盞在黑夜裡照亮了某個角落的迴旋燈。

「怎樣?」她輕聲說。

「可能值得去看一眼,」溫西冷冷地回答,「如果你在你的零碎物品里找一找的話,你知道——」

蕾拉聳了聳肩膀:「我不知道你到底要那張紙幹什麼?」

「在看到它之前,我也不能確定。但我們可以試著去找找,怎麼樣?」

他笑了,蕾拉也笑了。她覺得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什麼?你和我?哦,這個嘛!但我想,我不能把你帶到我住的地方去吧,可以嗎?我是說——」

「哦,這沒有關係。」溫西立刻說,「你不用怕我。你看,我現在十分想做這件事,而且需要你的幫助。」

「我知道,任何我能幫到你的都可以——只要達·索托先生不會反對就行。他是個很容易嫉妒的男孩,你知道。」

「如果我是他的話,也會這樣的。也許他也可以過來,幫我們一起找?」

蕾拉笑了,說她覺得這並不必要。然後在蕾拉擁擠又骯髒的公寓里,他們的交談停止了——本就應該停止。

抽屜里,包里,盒子里,都塞滿了她的東西,各種各樣的雜物堆在床上,又從床上散落到椅子上,地板上的垃圾堆得有腳踝那麼高!如果只是她一個人的話,蕾拉翻找半個小時就會煩了,但溫西又威脅,又哄騙,又花言巧語,又使出誘餌,讓她心甘情願、堅持不懈地繼續工作。就在溫西手裡都是內衣,而蕾拉正在箱子里捆起來的皺巴巴紙片和明信片里翻找的時候,達·索托先生突然進來了。他以為眼前的這一幕是上流人士對他的欺辱,開始憤怒地咆哮,而溫西只是輕描淡寫地跟他說『別傻了』然後就把手中的內衣塞進了他不知所措的手裡,繼續在一堆雜誌和留聲機唱片里翻動起來。

很有意思的是,找到那張紙的人是達·索托。在他不期而至之後,蕾拉的勁頭似乎小多了——她會不會是對彼得勛爵有別的想法,而達·索托討厭的出現打攪了這一切?倒是達·索托突然明白過來,那張紙上可能是有至關重要的東西,所以找得很積極,越來越賣力。

「親愛的,我想,」他說,「你會不會把它夾在經常讀的故事書里?你總是把你的公共汽車票夾在那裡。」

「這倒是個主意。」溫西急切地說。

他們轉而攻向一個堆滿便宜小說和故事書的書架。那些書裡面夾的東西之多可真叫人大吃一驚,不僅僅有公共汽車票,還有電影票存根,購物票,巧克力包裝紙,信封,明信片,紙煙盒,還有其他各式各樣的書籤。最後達·索托拿起《付出一切的女孩》的書脊,輕快地抖了一抖,從兩頁中間飄出一張疊起來的紙。

「你沒話說了吧,」他馬上把紙撿起來,露出勝利的表情,「如果這不是那個傢伙的筆跡,我就是一頭又聾又啞的大象,四隻腳還都是左腳。」

蕾拉從他手上把那張紙抓過來。

「是的,就是這個,」她觀察後說,「我說,這裡寫了很多東西嘛。我從來都搞不出個頭緒,但如果這東西對你有用的話,你儘管拿去吧。」

溫西快速地掃了一眼家譜上複雜的線,這個家譜一直從紙的頂端寫到最底端。

「原來他以為他是這個人。是啊,你沒把這個扔掉我可真高興。加蘭德小姐,這大概可以把很多事情都說清楚。」

這時達·索托提到了錢的問題。

「哈,是啊,」溫西說,「幸運的是,你遇到了我而不是昂佩爾蒂偵探,是不是?如果是昂佩爾蒂的話,他可能會因為你們滯留這麼重要的證據而控告你們。」他沖著達·索托發窘的臉笑了,「但是,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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