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7章 舞男們的證據

不值一提的生命,荒誕可笑的生命。

——《死亡笑話集》

星期五,六月十九日

晚上

輝煌大酒店的舞池裡,哈麗雅特·范內小姐穿著一件紅葡萄酒色的禮裙,在安東尼先生的手臂中翩翩起舞。這位舞男頭髮很講究很有型。

「我怕我的舞跳得不好。」她有些歉意地說。

安東尼先生用他那專業的手臂把她抱得更緊一些,顯得完全有能力帶好舞步,然後回答說:

「你跳得很正確,小姐,只是力度有些欠缺。也許你在等待屬於自己的最佳舞伴。當你的心和你的腳步調一致的時候,你的舞就會像珍寶 一樣優美。」他和她的眼神交會了一下,傳遞著一種微妙又不溫不火的鼓動。

「這就是你對所有這些老女士們說的套話嗎?」哈麗雅特笑著問他。

安東尼的眼睛微微張大了一些,然後坦然接受了她的嘲弄:「恐怕事實正是如此。你要知道,這是我們工作的一部分。」

「那一定無聊透了。」

安東尼優雅地聳了聳肩膀,一點都沒有影響到他優美的舞姿。

「你想幹什麼?所有的工作都有無聊的時候,不過這種無聊有人欣賞,並支付酬勞。對某些小姐說的是真心話,但同樣的話對另外一些人則僅僅出於禮貌而已。」

「你不用管我是誰,」哈麗雅特說,「我有點別的事想跟你談談。我想向你打聽一下亞歷克西斯先生。」

「那個可憐的亞歷克西斯!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位發現他屍體的小姐?」

「是的。我只是想知道,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為什麼他會——像那樣結束自己的生命?」

「哈!我們還想知道呢。肯定是因為俄國人的暴躁天性。」

「我聽說,」哈麗雅特覺得她這個時候的舞步一定得小心一點,「他已經訂婚了?」

「哦,是的,跟那位英格蘭女士。我們都知道這件事。」

「他高興嗎?」

「小姐,亞歷克西斯很窮,那位英格蘭女士很有錢。能夠跟她結婚,對他來說是件大好事。開始的時候肯定會有點不舒服,但後來——你知道的,小姐,這種不舒服就慢慢沒了。」

「你不覺得他是突然不能面對這個現實,才了結了自己?」

「這很難說,但是——不會的,我覺得不會。不管怎樣,他總還可以逃開啊。他的舞跳得很好,也很受歡迎,去別的地方很容易就能找到工作,假如他的身體條件還允許他繼續跳舞的話。」

「我在想,是不是還有別的什麼事情加在一起,讓整個情況變得不堪忍受呢。」

「從他對我們說的話來看,小姐,我不知道他有什麼不能輕易解決的問題。」

「我猜女人們都喜歡他?」哈麗雅特直接地問。

安東尼的笑已經是個充分的答案了。

「他有沒有任何不高興的事呢?」

「我沒聽說過。但當然了,他也不會什麼事都告訴朋友。」

「的確不會。我不想這麼好奇,但整件事情太奇怪了。」

音樂停止了。

「你有什麼安排嗎?」哈麗雅特問,「我們繼續跳,或者你有別的計畫了?」

「我們繼續跳下一場舞也沒有什麼不可以。不過,除非小姐願意和經理商量一下,不然的話按照安排我應該去陪另外的舞伴。」

「不用了,」哈麗雅特說,「我不喜歡讓別人失望。過一會兒,我可以請你和那兩位年輕的女士一起吃晚飯嗎?」

「沒問題,你真好心。就交給我吧,小姐,我會安排的。小姐有這樣的興緻也是很自然的事。」

「好的,但我不希望經理認為我在背後審問他的員工。」

「你不用怕,這個我有把握。一會兒我會再請你跳支舞,那時我再告訴你我的計畫。」

他牽著她的手,微笑著把她送到她的桌子邊。然後她就看見他和一個體態臃腫卻穿著緊身禮裙的女士在一起跳舞,順著她的腳步輕盈地移動著,臉上刻著永遠不變的笑容,似乎那笑容是畫上去的。

大概在六支舞曲之後,那笑容又在她身邊出現了。安東尼伴著華爾茲的音樂領著她的舞步,並告訴她,等到十一點半,舞會結束之後,他、多麗絲和卡瑞絲會在幾條街外的小飯店裡等她。那只是個很小的飯店,但東西很不錯,而且老闆跟他們很熟;更重要的是,安東尼就在這家飯店旁邊的小賓館裡住,這樣飯後他還可以很榮幸地請小姐喝一杯酒。那個地方很私密,可以無所顧及地說話。哈麗雅特同意了,她只有一個條件,那就是這頓晚飯她一定要請。接著,在快到午夜的時候,她坐在一張紅毛絨的椅子上,頭頂上是一排滑溜溜的鏡子——那是一個很舒服很歐洲風格的小飯店。

多麗絲是個金髮姑娘,卡瑞絲的膚色較深,她們兩個都非常願意討論亞歷克西斯先生生前的逸聞。多麗絲曾是死者舞台上的舞伴,她能透露一些自己過世舞伴內心世界的真實想法。他曾有一個女朋友——哦,是的;但幾個星期之前,這段關係很神秘地結束了。這跟威爾頓夫人一點關係都沒有。這件事,用米考伯先生的話說就是,已經「有預兆了」。沒有,這次分手看起來是雙方都同意的結果,好像兩個人都不是很難過。亞歷克西斯肯定不難過,他雖然搪塞地說他很後悔,但看起來對這個結果很滿意,似乎他辦了件聰明事。那以後,有人看見那位年輕姑娘跟另外一個男人在一起了,那個男人應該還是亞歷克西斯的朋友。

「如果你問我的話,」多麗絲的倫敦口音里加入了一種故作風雅的腔調,「亞歷克西斯是故意把她推給那小夥子的,好讓她不攔著他的小算盤。」

「什麼小算盤?」

「我不知道。但他最近幾個星期里一直神神秘秘。他當時似乎著了魔,大家都不敢問他。『你會看到的,』他說,『只要再等一等。』『我相信你,』我說,『我也根本不想打攪你。你有權守護自己的秘密,』我說,『反正我也不想知道。』但我相信他是在搞什麼名堂。不管那是什麼,他對此開心得不得了。」

哈麗雅特在想,威爾頓夫人也說過同樣的話。亞歷克西斯有新聞要告訴她——不過威爾頓夫人對這句話有自己的理解。哈麗雅特又試探性地問了另外一個問題。

「婚姻證明?」卡瑞絲說,「哦,不可能!他不可能因為這件事高興成那樣。他也不可能真的想跟那個又老又丑的女人結婚。她現在有報應了,一個人留在世上。我覺得這種事情很噁心。」

「我為她感到難過。」安東尼說。

「你就喜歡難過。我真的覺得這很噁心。我也覺得那些又胖又丑的男人很噁心,他們總喜歡招惹女孩。如果格瑞利是個不規矩的人,我一定把他甩了,但我得說,他的舉止還算得體。但一個老女人——」卡瑞絲正是風華正茂的年齡,她的聲音和姿勢無不表達著蔑視之情。

「我猜,」哈麗雅特說,「亞歷克西斯希望有安全感和經濟上的安定。我的意思是,一個舞蹈演員不可能一輩子都跳舞,是不是?特別是他的身體還不好。」

她說的時候有些猶豫,但安東尼立刻就表示贊同她的話,這讓她鬆了一口氣。

「你說得很對。當我們年輕快樂的時候,什麼都很好。但好景不長,頭頂變禿,雙腿變僵,然後——結束了!經理會說:『你跳得很好,是個很優秀的舞者,但我的客人們喜歡年輕一點的,嗯?』然後就得跟上流生活說再見。我們就——你們怎麼說來著——好景不在了。我告訴你,當有個人來對你說:『聽著!只要你跟我結婚,我會讓你一生富有,衣食無憂。』這是個很大的誘惑。這有什麼大不了的?你本來要跟二三十個又笨又老的女人說謊話,現在只是每天晚上跟你的老婆說。這兩者都是為了錢,有區別嗎?」

「是啊,我想我們最終都會選擇這條路,」卡瑞絲苦著臉說,「只不過,從亞歷克西斯的言辭可以感覺,他希望這一切能有點浪漫色彩。關於他尊貴的身世和被剝奪的財產那些廢話——他總是不停地念叨這些。他覺得自己簡直就是一個浪漫英雄。保羅·亞歷克西斯先生,永遠都想做焦點。他讓人覺得,他在地板上跳舞是那塊地板的榮耀。然後,這個傳說中的王子,竟然為了錢要屈尊娶一個老女人。」

「他也不是那麼糟糕,」多麗絲抗議道,「親愛的,你不應該這麼說。我們這些跳舞的人活得不容易。雖然只要你給那些人半點機會,他們都樂得占你便宜,但是每個人都像對待垃圾一樣對待我們。為什麼亞歷克西斯,或者我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不能夠討回屬於我們的權利呢?不管怎樣,他已經死了,可憐的傢伙,你不應該對死者出言不遜。」

「好啦!」安東尼說,「他已經死了。為什麼會死呢?一個人不會因為好玩,就把自己的喉嚨割了。」

「這件事,」卡瑞絲說,「我也不是很能理解。我聽到這個噩耗的那一刻,就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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