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5章 未婚妻的證據

她說,親愛的媽媽,我應該是他的伯爵夫人,

今天,他就要來接我,但是,

我的期望被埋在日子的墳墓里。

——《新娘的悲劇》

星期五,六月十九日

哈麗雅特幾乎已經忘了這個女人的存在,但現在所有的斷片在她腦子裡拼湊起來,她開始責怪自己怎麼能這麼愚蠢。那緊張的等待,那迷茫而興奮的表情,又漸漸演變成暴躁的不安;她對亞歷克西斯先生的問詢;她那懊惱又匆匆離開房間的樣子。現在打量一下這個女人的臉,她看見一張衰老的臉,因為傷心和害怕而更加憔悴。有一種微妙的尷尬讓她挪開了眼神,很直接地回答說:

「是的,正是。來我的房間吧。」

「你真是太好了。」那個女人說。就在她們往扶梯方向走的時候,在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那個女人又加了幾句:「我叫威爾頓——威爾頓夫人,在這裡住了一段時間了。格瑞利先生——就是酒店經理——和我很熟。」

「我了解了。」哈麗雅特說。她明白,威爾頓夫人是想解釋,她不是施詐者、賓館行騙者或者白人奴隸中介之類的壞人,於是也婉轉地表示,她並沒有把威爾頓夫人往這種地方想。她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說話的時候有些僵硬。她能隱約看到有個故事在等待著自己,但她並不是喜歡這類故事的女人。她在陰鬱的沉默中來到二十三號房,並請威爾頓夫人坐下來。

「我是來說,」威爾頓夫人陷進一把扶手椅里,那雙乾瘦的手緊緊抓著她昂貴的手袋,「我是來說——關於亞歷克西斯先生的事的。這裡的服務員告訴我一件很可怕的事——我去找了經理——他什麼都不願意告訴我——我看見你跟警察在一起——還有那些記者們也在談論——他們對你指指點點的——哦,范內小姐,請求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

哈麗雅特清了清她的喉嚨,本能地在自己的口袋裡找起香煙來。

「我實在很抱歉,」她開始說,「有件極可怕的事情發生了。你看,我昨天下午正好在海灘上,發現了一個男子躺在那裡死了。根據他們所說的,這個人恐怕就是亞歷克西斯先生。」

在這裡沒有拐彎抹角的必要。這個染了頭髮、臉色蒼白而憔悴的可憐人,她一定要知道真相。哈麗雅特划了一根火柴,眼睛死死地盯著火焰。

「我也是這麼聽說的。你知道不知道,是不是心臟病?」

「恐怕不是。不是。他們,似乎覺得他是(那個詞最溫善的說法是什麼呢?),『自己乾的』。」(不管怎樣都要避免使用「自殺」這個字眼。)

「天啊!他不可能!他不可能!范內小姐,這一定是搞錯了。他一定是出了什麼意外。」

哈麗雅特搖了搖頭。

「但你不知道!你怎麼會知道?這一切太不可能了。你們說話不能這麼殘酷。他生前那麼開心幸福——他不可能做那種事情的。為什麼,他——」威爾頓夫人停頓了,她那雙渴望的眼睛在尋找著哈麗雅特的臉,「我聽他們提到關於剃鬚刀的事——范內小姐!他是怎麼死的?」

對於這個就沒有婉轉的詞可以代替了——甚至連個術語或拉丁名稱也沒有。

「威爾頓夫人,他是被割喉死的。」

(殘忍的薩克遜音節。)

「天啊!」威爾頓夫人似乎縮得只剩下眼睛和骨頭了,「是的——他們說——他們說——我現在聽不清楚了——我不喜歡提問——但他們似乎都為此感到很興奮。」

「我知道,」哈麗雅特說,「你要知道,這些新聞記者們,他們就是以此謀生的。他們沒有任何惡意,這對他們來說只是黃油和麵包而已,沒有辦法。而且他們也不可能想像得到,這對你有多大的傷害。」

「他們不會想到——但這的確傷害了我。但你——你不希望事情變得更糟糕。我能信任你。」

「你能信任我,」哈麗雅特慢慢地說,「但千真萬確,這不可能是個意外。我不想告訴你所有的細節,但請你相信我,那絕對不可能是個意外。」

「那麼,他就不可能是亞歷克西斯先生。他在哪裡?我能見他嗎?」

哈麗雅特解釋說,屍體還沒有浮出水面。

「那就一定是別人!你們怎麼就肯定那是保羅?」

哈麗雅特極不情願地向她提到那張照片,心裡知道她下一步的請求會是什麼。

「給我看看那照片。」

「那隻會讓你難過的。」

「給我看照片,照片不會撒謊的。」

也許,讓她的疑惑畫上句號會更好。哈麗雅特慢慢地拿出照片,威爾頓夫人從她的手中搶了過去。

「哦,上帝啊!哦,上帝啊……」

哈麗雅特按了呼叫鈴,並立即衝出走廊找到一個服務員,向他要了一杯威士忌加蘇打水。等威士忌來了,她把酒端在手中,讓威爾頓夫人喝下,然後又找了一塊乾淨的手帕,等著她的情緒慢慢平息下來。她坐在椅子的一隻扶手上,不知所措地拍著威爾頓夫人的肩膀。她感覺自己的心中升起一股對威爾頓夫人的同情。等威爾頓夫人的哭泣聲平靜了一點,手指開始顫抖著摸索手袋的時候,哈麗雅特把手帕塞到她的手裡。

「謝謝你,我親愛的。」威爾頓夫人虛弱地說。她開始擦拭眼睛,臉上的妝把手帕弄得紅一道黑一道。然後她擤了擤鼻子,站了起來。

「對不起。」她失落地說。

「沒有關係,」哈麗雅特說,「我想你已經受了很大的打擊。也許你哭出來是件好事。這會讓你感覺好受些,是不是?」

她又拿給她一些棉球和毛巾,讓她把被淚水弄花的妝擦乾淨。在毛巾的擦拭下,威爾頓夫人呈現出一張悲傷的臉,大約在五十歲到六十歲之間,她自然的膚色讓自己顯得有尊嚴多了。她下意識地要去拿手袋,但最終又沒這麼做。

「我看起來很糟糕,」她一邊說,一邊悶悶地苦笑了一下,「但現在,這又有什麼要緊的呢?」

「我不在意。」哈麗雅特說,「你看起來很好,真的。過來坐下吧,抽支香煙。讓我給你找點止疼葯或者別的什麼。我想你現在大概有點頭疼吧。」

「謝謝你,你真好。我不會再犯蠢了。我給你帶來了不少麻煩。」

「完全沒有,只希望我能幫到你。」

「你可以的,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敢肯定你是個聰明的人,你看起來很聰明。我不聰明,真希望我能聰明一點。我想如果我聰明一點的話,肯定會更快樂一些。能夠工作一定很美好。我經常想,如果我可以畫畫或者騎摩托車或者干點別的什麼的話,應該能在生命中得到更多的樂趣。」

哈麗雅特很鄭重地表示同意,有一份工作也許的確是件好事。

「但當然了,」威爾頓夫人說,「我從來也沒有爭取過。我一直為自己的感情活著,這是我不能選擇的。是的,我的婚姻生活是一個悲劇,不過現在都已經結束了。我的兒子——你也許不覺得我已經老到有一個成年兒子的地步,我親愛的,但我結婚早得幾乎有點不近常理——我的兒子讓我傷心失望。他完全沒有良心——這聽起來的確很奇怪,因為我是一個感情這麼細膩的人。我為我的兒子無私付出,親愛的范內小姐,但年輕人就是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如果他對我好那麼一點點,我就可以跟他生活在一起。每個人都說我是個好母親,但當你自己的孩子都不親近你的時候,那種孤獨簡直可怕。你不能因為我想索取一點點的快樂而責備我,是不是?」

「我了解,」哈麗雅特說,「我也嘗試過索取快樂,但沒有用。」

「是嗎?」

「沒有用。我們爭吵,然後——他死了,而且人們以為是我謀殺了他。但其實不是我,是別人乾的,但結果還是一樣的悲慘。」

「可憐的人。但你很聰明,你有工作。這一定要容易一些。但我能怎麼辦?我甚至都不知道怎麼去處理好和保羅的這些事。你很聰明,你要幫助我——可不可以?」

「如果你能告訴我,你到底想要什麼的話。」

「好的,當然了。我真愚蠢,都不能把一件事解釋明白。但你要知道,范內小姐,我知道,我絕對知道,可憐的保羅不可能——不可能做任何輕率的事。他跟我在一起是那麼快樂,非常期待未來的日子。」

「未來什麼?」哈麗雅特問。

「這還用問嗎?我們的婚姻。」威爾頓夫人說,似乎這是顯而易見的。

「哦,我明白了,對不起。我沒想到你們兩個打算結婚。什麼時候?」

「兩個星期後,我把事情都安排好就結婚。我們那麼快樂,像孩子一樣……」

威爾頓夫人的眼睛裡又聚滿了淚水。

「我會跟你說完整個故事。我是去年一月份來到這裡的。那時我生病了,醫生說我需要到一個氣候溫和的地方養病,我也受夠了里維埃拉。我想,我應該來威利伍康伯住住看,只是換換環境而已,所以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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