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醫學——法律問題 第22章 良心問題

我知你信仰宗教,所以有一顆良心,二十條宗教伎倆和儀式,我看到你在認真遵循。

——[英]威廉·莎士比亞《泰特斯·安德洛尼克斯》

六月二十三日星期四是聖約翰除夕之夜。在聖靈降臨節的狂喜之後,教堂完成了這一周的工作,脫下了嚴肅的工裝,又換上了潔白、閃亮的裝飾。聖沃尼西默茲女子唱詩班晚禱曲已經結束——昏暗的燈光下瀰漫著一縷縷淡淡的香霧。一位小個子沙彌拿著一根長長的銅製滅火器熄滅了蠟燭,給熾熱的蠟燭增添了一些難聞卻聖潔的味道。這班上了年紀的唱詩女人戀戀不捨地站了起來深深地屈膝退了下去。克林普森小姐拾起一些歌唱小冊子,尋找著手套。正找著,她的文件夾掉在了地上,使人心煩的掉在了長長的跪拜墊後面。一些復活節卡片、書籤、神像、乾燥的棕櫚葉、福哉瑪利亞散落在懺悔室後面黑暗的角落裡。

克林普森小姐一邊撲向它們一邊發出一聲憤怒的喊聲——立刻又後悔在這神聖的地方發出這不合適的喊聲。

「懲戒,」她低語道,找回了草叢中的最後一隻丟失的羔羊,「紀律,我必須學會控制自己。」她把散落的紙塞迴文件夾中,抓起了手套和提包,向神殿鞠躬,把包放下,又以一種殉教的興奮高興地把它撿起,奔向側廊,穿過教堂,來到南門。她一邊走一邊看著高大的神壇,沒有燈光,孤獨地立在那裡,只有高高的蠟燭,像微弱的鬼一般在黃昏中的大殿中閃著光。她突然感到神壇看上去恐怖可怕。

「晚安,斯特尼福思先生。」她突然說。

「晚安,克林普森小姐,晚安。」

她非常高興地走出充滿陰影的走廊,來到滿是生機的六月的夜晚。她感到了一種威脅和恐懼,這難道是嚴厲的浸信會教派呼籲懺悔的想法嗎?難道是祈禱說出事實真相併大膽指責罪過嗎?克林普森小姐決定立即回家讀使徒書信和福音書——對這樣嚴格、不妥協的聖人來說是令人奇怪的仁慈、舒適。她想「我可以同時把這些卡片弄乾凈」。

興沖沖地走回家後,巴奇夫人的一樓正面似乎很悶熱。克林普森小姐把窗推開,坐下來重新安排神聖的東西。最後晚餐卡用於神聖祈禱時;三月二十五日聖母領報節的兄弟天使已經離開聖餐室,徘徊在聖靈降臨節後星期日以後的禮拜日;神聖靈魂的法文聖文屬於科帕斯基督……「上帝,」克林普森小姐說,「我一定是在教堂里撿到的這一切。」

當然那張小紙條不在她寫的東西中,一定是有人把它丟了,檢查一下它是否是很重要的東西是很自然的。

克林普森小姐是那些人之一。那些人說:「我不是那種偷看別人明信片的人。」這句話使我們每個人都清楚地看到,雖然每人各有不同,但準確地說他們就是那種人。

他們很誠實,妄想對他們來說是真實的,只是上帝給他們提出了響亮的警告。在那之後,如果你特別愚蠢以至於言行不一的話,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克林普森小姐仔細地看了那張紙。

在為天主教徒設立的自考冊子中,經常有一小段不明智的段落,裡邊為編輯者清白的精神境界講了許多。建議你在懺悔時,要列出一張你做錯的事,以免遺忘掉一二件小過錯。真的,你要謹慎不要寫下別人的名字,也不要把你列的單子給朋友看,或是隨意放在什麼地方。但是有些事情總是會發生——也許這些記載的罪過和教徒的想法相反。他們會命令你悄聲告訴牧師。在他祈禱寬恕的同時命令他忘記那些話,就像從未講過一樣。

無論如何,有人剛剛赦免了寫在紙上的罪過——或許是在前一個星期六而且文件都已悄然而逝——現在卻打開放在巴奇夫人紅木做的圓桌上,在大家的眼皮底下。

說句公道話,她會在不讀的情況下就立刻把它毀掉,可是一句話卻吸引了她的注意:

「我說這些謊是為了瑪麗·惠特克。」

此時她意識到這是薇拉·芬勒特的筆跡,她是在「一瞬間意識到這點的」——就像以後她解釋的那樣——正是她解釋的那句話的含義。

整整半個小時,克林普森小姐獨自坐在那裡,同良心作著鬥爭。她好奇的天性告訴她「讀」;她所受的宗教訓練告訴她「一定不要讀」;她對她的顧主溫姆西的責任感告訴她「去弄清楚」;她自己的道德感告訴她「不要做這樣的事」。一個可怕嚴厲聲音低聲道:「可能是謀殺,你要做謀殺者的共謀嗎?」在良心和惡魔之間她有一種蘭斯洛特·果博的感覺——但到底何為惡魔何為良心呢?

「說出事實真相,大膽地指責罪惡。」

謀殺。

現在有了真正的可能性,但這是一種可能性嗎?或許她對那句話的理解已超出了它的意義。

如果那樣,難道不應該繼續讀下去並且把她自己從這可怕的懷疑中擺脫出去嗎?

她想去特雷德戈爾德先生那裡徵求他的意見。或許他會告訴她立刻把那張紙燒掉。準確地說,她要做的是什麼?——毀掉發現謀殺案的線索嗎?

她想到這個詞,感覺它好像用大寫字母印在了腦子裡,並且下面畫著重重的橫線——謀殺——像警察的訴狀。

她突然想起一個主意。帕克是警察——或許他對這個懺悔的神聖的秘密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他外表像基督徒——也許他從來都沒有想過宗教的問題。無論如何,他會把職責放在首位。為什麼不在沒讀的情況下把紙寄給他呢?同時簡單解釋一下是如何發現它的。然後就是他的責任了。

想過之後,克林普森小姐內在的誠實還是嘲笑地告訴她這計畫太不誠實了。就像她讀了這東西一樣,這秘密已經被公眾的注意破壞掉了。老亞當這時也抬起頭,這暗示著如果任何人會看到懺悔,她就會也滿足她自己合理的好奇心。此外——就假設她做的不對。畢竟「謊言」和瑪麗·惠特克的不在場的辯解毫無關係。如果那樣,她就是放縱地出賣了另一個人的秘密,而且毫無目的。如果她真的決心把這紙拿出去,她一定會先睹為快——為了對所有和此事有關的人公正起見。

也許——如果她只是看了一二個字,她會看到這和謀殺毫無關係——她可以把它毀掉,把它全忘掉。她知道如果不讀就毀掉,她永遠也不會忘記的,到死也不能。她會認為瑪麗·惠特克或許是殺人犯。當她望著那雙嚴酷的藍眼睛時,她會想眼睛背後的靈魂籌劃殺人時應是何種表情。當然,由溫姆西灌輸的這種懷疑早就存在,但現在這是她自己的疑惑。它們現在具體化了——對她來說成了真的。

「我怎麼辦?」她羞愧地快速又看了一眼那張紙,這次她看到了「倫敦」這個詞。

克林普森小姐吸了一口氣,就好像踏進了冰冷的浴池中一樣。

「好吧,」克林普森小姐說,「如果我要做的事是一種罪過的話,我能得到寬恕嗎?」

好像脫掉所有的衣服,赤裸著身子,她臉上泛過一陣紅潤,然後又把注意力轉到那張紙上。速記的文字非常簡略而且含混不清。帕克也許理解的不多,但對於克林普森小姐,一位速記訓練有素的人來說,這一切就像印刷出來的一樣,十分清楚。

「嫉妒」——這個詞寫得很大,而且下面加了橫線。

接下來涉及到了爭吵、惡意的控告、氣憤的文字和來自懺悔者和上帝之間的一種心神專註。「神像」——然後是一個很長的破折號。

通過細心的苦讀研究,克林普森小姐順利地重建起那可恨的、激情的並且有些嫉妒的情景。女人支撐的生活使她非常熟悉這種嫉妒。「我做一切都是為了你——而你卻一點都不在乎我——你對我很殘酷——你討厭我,情況就是這樣!」

「不要這樣荒謬可笑。真的,我受不了這一切。啊,不要說了,薇拉!我討厭這樣感情用事。」

羞辱,卑劣,精疲力竭,野蠻的情景。女子學校,宿舍,布盧姆斯伯里公寓的場景。討厭的自私使受害者疲憊不堪。愚蠢的鐘情把高雅的自尊淹沒。無益的爭吵在羞愧和仇恨中結束。

克林普森小姐惡意地說:「野獸,吸血的女人。太糟糕了,她在利用那個女孩。」

但是現在自我檢查者被一個更困難的問題所疑惑。

克林普森小姐把線索拼在一起,用熟練的輕鬆找出了問題所在。撒謊——這本身是錯誤的,即使是為了幫助朋友。假懺悔掩蓋了謊言。應該承認這點並予以改正。但是(女孩自問)做出這個結論是出於對謊言的憎恨還是出於對朋友的懷恨?這是對內心的詢問,很難做出答案。

難道她不應該為向牧師承認謊言,向世界說明真相而感到滿足嗎?

克林普森小姐對牧師的權利沒有懷疑。「你不必費勁心機地出賣朋友的秘密。如果可以,請你保持緘默,如果要說,就一定要講真話。你必須告訴你的朋友她不會再從你這裡聽到任何謊言。她有權利問訊秘密——沒有別的了。」

到目前為止,一切順利。但還有更進一步的問題。

「我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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