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法律問題 第12章 兩位老處女的故事

「設法保存我們家庭的財產是大革命中有趣且有價值的因索之一。」

——[英]埃德蒙·柏克《反思法國大革命》

雨天過後的清晨,陽光絲絲縷縷灑滿大地。彼得勛爵一反常態地吃了大量的烤肉和雞蛋,然後散步到「狐狸與獵狗」酒館門口去曬太陽。他將煙管裝滿,開始沉思。酒店裡一陣熱鬧的喧嘩聲傳出,告訴人們它即將要開門了。

門前八隻鴨子排成一行過了馬路;一隻貓躍上長凳,用力伸了個懶腰,將後腿蜷至身下,又用尾巴緊緊繞住這兩條腿,好像生怕有什麼閃失。一位馬夫從店前走過,他騎著一匹高大的栗色馬,還牽了一匹鬃毛拱起的栗色馬,一隻西班牙獵狗跟在這兩匹馬之後,很滑稽地跑著,一隻耳朵外翻著耷拉著,一副蠢蠢的樣子。

彼得勛爵說:「嘿!」

酒館的服務人員熱情地將門打開,並說:「早上好,先生。今天真是好天氣啊,先生!」然後就又不見了。

彼得勛爵答道:「嗯。」他將原本搭在左腳上面的右腳收回,很高興地越過門坎。

教堂牆邊的拐角處,一個矮小的駝背身影忽然閃現——這是一位老人,滿臉皺紋,雙腿彎得很厲害,他用一副皮綁腿裹好了小腿。他快步蹣跚而來,在進酒館之前,畢恭畢敬地摘了帽子露出蒼老的頭來,腳踩到貓身邊的長凳上,發出吱吱的聲音。

「早上好,先生。」他說。

「早上好,」彼得勛爵說,「美麗的一天啊。」

「是啊,是啊,」老人開心地說,「每當我看到像今天一樣美好的五月天氣時,我總是向上帝祈禱希望他能讓我在這世上多待幾年,真的。」

「您看起來格外精神,」勛爵說,「我想這是很有可能的。」「謝謝您,先生,我還是很有精神的,雖然下個米加勒節我就八十七歲了。」

彼得勛爵顯得有點驚訝。

「是啊,先生,八十七歲了,除了有點風濕,我也沒什麼可抱怨的了,我大概比外表所顯現的更強健些。我知道我有點駝背,但這全是因為勞動,先生,而不是因為年齡。我一輩子侍候著馬,和馬一起幹活,一起睡覺,您也可以說,我就住在馬廄里。」

「這可是您最妙的伴兒了。」彼得勛爵說。

「先生,您說得是。我老伴兒就常說她好妒忌那些馬,她說我更喜歡和馬兒嘮叨。也許她說得對吧,先生。不過我跟她說馬兒從不說傻話,這不是我們常常跟女人說的話嗎,先生?」

「是啊。」溫姆西問道,「您打算喝什麼?」

「謝謝您先生,我就喝我常喝的苦啤酒。吉姆知道的,吉姆!先生,我每天早上總是喝一品脫苦啤酒。我覺得它比茶要令人舒服得多,它不會傷胃」

「我敢說您說的沒錯。」溫姆西說道,「就像您說的一樣,茶有時真是惱人。皮靳先生,來兩品脫苦啤酒,您要和我們一起嗎?」

「謝謝您,勛爵,」店主說,「喬!兩品脫苦啤酒、一品脫吉尼斯黑啤酒。真是美麗的清晨啊,勛爵,科布林先生!我看您和大夥都挺熟的了。」

「啊!那麼這位就是科布林先生了。我很高興見到您!我特別想和您聊聊。」

「是嗎,先生?」

「我在跟這位先生——彼得·溫姆西勛爵講,你能給他們講惠特克和道森兩位小姐的事。他認識道森小姐的朋友。」

「真的嗎?哈!我沒什麼不知道的,我很高興我了解她們倆這麼多。我跟了惠特克小姐五十年了。早在約翰尼·布拉克梭恩時代,我就到她們家作下等馬夫,約翰尼死之後,我還在她家作頭等馬夫。惠特克小姐當時可真是個稀罕人呢,真的。她身材筆直,兩頰紅潤,還有一頭烏黑的亮發,就像一頭兩歲大的小母馬一樣。她也很高傲的,特別高傲。有好多先生都想追她,但她從沒對任何一個動過心,她總是視男人如草芥。她對男人都不正眼瞧一下,除非是對手下的馬夫或勞動的人,當然,在做事的時候公事公辦。是啊,世上就是有這樣一種人。我也很難講。她是挺奇怪,但是個絕對干正事的女人,只能這麼說。我想盡一切辦法跟她說也無濟於事。你難以想像那種慘狀,我想上帝總要造出一些這樣的人來滿足他的種種需要吧,也不單講女人。」

彼得勛爵嘆道:「啊!」酒館陷入沉靜之中。

皮靳先生顯然是想了許久之後又給大家講了一個關於惠特克小姐在獵場的故事。科布林先生在他之後也又講了一個故事。彼得勛爵啊了一聲,原來是帕克出現了,被勛爵介紹給了大家。科布林先生請求大家允許他敬一輪酒。

這個儀式完畢後,皮靳先生請大家再來第三輪,而他自己則借口要招呼客人而沒有喝酒。

彼得勛爵以他特有的緩慢、令人痴狂的方法,又繞回話題到道森家族的歷史上。帕克曾經在語法學校接受過教育,再加上他在倫敦警署服務的經歷,很是足智多謀。他總是不時地提出一個很簡潔的問題使他們的調查快速進行。結果這問題常常使得科布林先生說著說著就跑了題沒了線索。他一跑題,溫姆西就狠狠踢帕克的腳踝骨以讓他安靜,他們耐心地使談話一次次走到正題上來。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左右,科布林先生向大家解釋說他太太可以講更多關於道森小姐的事,並且邀請大家到他的小屋去。人們爽快地接受了他的邀請,於是酒館裡的人便散了。科布林先生向帕克解釋自己到下個米加勒節就八十七了,他還照樣有精神,比外表看上去要強健,只是有點風濕而已。他說:「我不是指我不駝背,我是說因為我勞動的太久了,我一輩子和馬兒住在……」

「別這麼不耐煩,查爾斯,」溫姆西在他耳邊說,「肯定是早餐的茶搞的鬼,真是傷胃。」

科布林夫人是一個令人感到愉悅的老嫗,她就像一個乾癟的蘋果一樣,只比科布林先生小兩歲。得知她可以講講關於她可愛的阿加莎小姐的事情,她很興奮。帕克覺得應該告訴大家他們調查的原因,於是開始相關的闡述,結果又被溫姆西踢了一腳。對於科布林太太來說,全世界的人都對道森家族感興趣是最自然不過的事了,她不慌不忙地開始絮叨。

她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就在道森家了,甚至可以說她就生在那裡,因為她的媽媽不還是阿加莎小姐的父親亨利。

道森以及亨利的父親的管家嗎?科布林太太剛剛十五歲的時候就在道森家做看管貯藏室的女傭。當時哈麗雅特小姐才三歲,她後來嫁給了詹姆斯·惠特克先生。是的,這個家庭其他成員降生的時候她都在。斯蒂芬先生,他們的子嗣,噢,可惜後來麻煩來了,這麻煩使他父親喪生而且什麼都沒留下。是啊,這生意真不怎麼樣。可憐的亨利先生確實是做某種生意,科布林太太並不太清楚,但是不管怎麼說人們都知道他什麼都沒得到,當時倫敦有很多邪惡的投機商,亨利先生損失了全部,而且從此再也沒有重振旗鼓過。他死的時候才五十四歲,他可是個正直的紳士,對每個人都很好。他的妻子後來也沒活多久,真是可憐。她是個法國女人,長得很甜美,但她在英格蘭很孤獨,她沒有親戚,兩個姐姐都在無聊的天主教修道院內度日。

「那麼沒了錢,斯蒂芬先生怎麼辦了?」溫姆西問道。

「他啊?噢,他做生意了。看起來這挺奇怪,不過我聽過關於老巴納巴斯·道森的傳說。他是亨利的祖父輩,他不過是一個雜貨店商人,人家不是說他們從賣襯衫到賣襯衫賣了有三代人嗎?不過對於斯蒂芬先生來說這還是很難,因為畢竟他從小就養尊處優。他被安排與一位美麗且非常富有的女子訂婚。但這只是假想了,因為那女子一聽到斯蒂芬是個窮光蛋就立馬甩掉他,由此可見她一點也沒動過心。斯蒂芬先生直到四十多歲才結婚,然而他們沒有正式的法律承認的婚姻關係,儘管他娶的是一位可愛、甜美的女子,她使斯蒂芬的生活充實了許多。他們還有一個獨子——約翰。他們把他看成他們的世界。然而有一天災難發生了,約翰在戰場上戰死了。先生,這太殘忍了,不是嗎?我還看到賦稅暴漲、物價狂升,那麼多人失業!」

「這麼說他死了?這對他父母來說肯定是太悲痛的事情了吧?」

「是啊,先生,太可怕了。噢,對於斯蒂芬先生來說,這所有的災難加起來簡直是承受不起。他最終喪失理智,開槍自殺身亡。先生,他這麼做一定是瘋了——更可怕的是,他還開槍射死了自己的愛人。您也許還記得吧,報紙上登過的。」

「我好像還多少有點印象。」彼得不太肯定地說,他盡量不使自己顯得好像很藐視當地慘劇一樣。「還有年輕的約翰,我想他也沒結婚吧。」

「是啊,先生。這也是很慘的。他本來和一位年輕女子訂婚了,據我們所知,那是一位英國某醫院的護士。他打算回來一趟並在走之前娶那位女子的。在那樣災難的日子裡,什麼好像都是亂七八糟的。」

這老嫗嘆了口氣,抹了把眼淚。

「那麼斯蒂芬先生就是惟一的兒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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