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分醫學問題 第01章 無意聽到

「我要弄明白是怎樣抓到它,如何找到它,以何種方式遇到它,它在哪裡產生,又是由什麼做成。」

——[英]威廉·莎士比亞《威尼斯商人》

「這例死亡確實很突然,出乎意料,而且令我費解。」

帕特森醫生寫給記錄官的關於雷格·維·普里徹德案件的信

「如果他認為那個女人是被謀殺的——」

「親愛的查爾斯,」這個戴著單片眼鏡的年輕人說,「讓人,特別是讓醫生去思考此事的緣由是不可思議的。他們也許會陷入可怕的困境。在普里徹德案件中,我認為帕特森醫生做了他所應該做的一切,拒絕為泰勒夫人作證,並把那封使人異常焦慮的信寄給了法院書記員。他無法阻止這個人的愚蠢行為。假如給泰勒夫人驗一下屍,普里徹德可能已經被嚇得拋下他的妻子而逃了。畢竟帕特森還沒有絲毫確鑿證據。假定醫生完全錯了——會發生什麼樣的爭論啊!」

「都一樣。」那位不引人注意的年輕人急切地說,驚疑地從蝸牛殼上取下一塊冒著熱氣的肉,緊張地看著它,然後把它放進嘴裡。「說出自己的疑義是不容置疑的公共責任。」

「是你的責任——沒錯。」另一個人說,「順便提一句,如果你不喜歡的話,吃蝸牛不是公共責任。不,我想你不喜歡。為什麼要和坎坷的命運繼續搏鬥呢?服務生,把這位先生的蝸牛撤下去換成牡蠣……不——正像我說的那樣,提出疑慮,鼓勵調查研究和廣泛地提出反對意見或許是你們責任的一部分。即使你錯了,也不會有人提出太多的批評,此外,你是個聰明而且勤懇的官員,儘管你有些過於熱心。但是,醫生們,可憐的傢伙們,總是小心翼翼,像走在鋼絲繩上一樣。人們不要想像有人會因為一點刺激而說出謀殺罪行。」

「打擾一下。」

那個獨自坐在旁邊桌子旁的瘦臉年輕人熱切地轉過身來。

「打斷你們談話我真是太無禮了,但是你們說的每一句話都千真萬確,我的案子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一個醫生——你無法想像他是多麼依靠病人的成見和幻想,他們討厭最起碼的警惕。如果你敢提出解剖屍體的建議,他們堅決反對『把可憐的某某人切開』,即使你僅僅由於興趣請求去研究一個尚不清楚的案例,他們會猜想你在暗示某些不愉快的事情。當然,如果你讓事情發展下去,而它繼而引發了某種欺騙,驗屍官會使你啞口無言,報紙也會把你當成笑柄,然後,無論用什麼方式,你都無法獲得重生。」

「你的話帶個人感情。」戴單片眼鏡的人興趣十足地說。

「是的,」瘦臉男人強調說,「如果我不是一個熱心的小市民,而是一個胸懷世界的人,今天我就不會到處去尋求一份新工作了。」

戴單片眼鏡的人帶著暗淡的笑掃視了一圈這個位於索霍區的小餐館。右邊那個胖男人正在油腔滑調地招待兩位合唱隊的女士;在他旁邊,兩位上年紀的常客正向他們的熟人介紹一種食物(在那裡做得極好的食物)和一瓶一九一六年生產的沙百里白葡萄酒;在屋子的另一邊,一個鄉下人和他的妻子正在笨拙地為一位女士叫一份帶檸檬汁的肉,為先生們送去威士忌和蘇打水,而在臨近的桌旁,那位滿頭銀髮的店老闆正全神貫注且疲憊地為一個家庭聚會準備著沙拉,此時,他所想的只有調好大蒜和調味香料。

服務生領班正在檢查一盤蘭河鮭魚,接著又給戴單片眼鏡的人和他的朋友幫忙,之後就退了下去,剩下他們私下交談。單純的人們經常在高雅的茶館裡尋找這種氣氛,但卻永遠也找不到。

「我感覺很像是波西米亞王子弗洛里久。先生,我確信你有一個有趣的故事講給我們。如果您能講給我們的話,我們將不勝感激。我看您已經吃完了,請您坐到我們這邊來,吃飯時講個故事為我們助助興,您不介意吧。請原諒我史蒂文森式的舉止——我的同情不會因此而減少。」

「別那麼傻,彼得,」那個不引人注意的人說,「我的朋友不像你認為的那樣會為你們講故事,他是個很有理性的人。」他一邊轉向陌生人一邊補充道,「如果你有什麼心裡話要說,你一定十分清楚事情不會如你所願。」

另一人冷笑了一下。

「如果你不厭煩的話,我很高興給你講。有關案例碰巧發生,就這些。」

「理由和我的相同。」那個叫彼得的人得意地說,「繼續啊。喝點什麼。這是一顆可憐的從未感到過高興的心。如果你願意,就從頭開始吧。我是個很平凡的人。微不足道的事使我高興,事物的枝節使我迷惑,沒有遠大目標,從不拒絕合理的幫助。查爾斯也會這樣說的。」

「哦,」陌生人說,「從頭開始講。我是個醫學家,尤其對癌症的研究感興趣,像許多人一樣我曾希望專門研究這門學科,但是當我完成學業後我沒有足夠的錢定居下來從事研究工作。我不得不去鄉下行醫,但我和這兒的重要的人物保持著聯繫,希望有一天能回到這裡來工作。可以說我的一個叔叔對我抱有很大希望,同時他們認為像一個全科醫師一樣有廣博的經驗對我來說很有好處的,這樣可以避免一個人的路越走越窄。

「後來,當我在某地買下一個不錯的小診所的時候——最好不要提到任何名字,讓我們稱它為X,它坐落在去漢普郡的路上,這是一個只有五千人口的小鎮——我很高興在我病人的名單中找到了一位癌症患者。那個老婦人——」

「這是多長時間以前的事?」彼得打斷了他的話。

「三年前的事。對於這個病例我也沒有太多的辦法。這個老婦人已經七十二歲了,而且還做過一次手術。她是個精力充沛的人,所以她有一個良好的體質支持她和病魔作鬥爭。從她和其他人的交往可以看出她不是,從來都不是一個性格堅強、充滿才智的人,但是她在某些方面卻極端固執,所以堅信她不會死。那時她和她的二十五歲左右的外甥女住在一起。在這之前,她曾和另一個老婦人住在一起,也就是這個女孩的姨,她們倆從學生時代就成了最要好的朋友。當女孩的姨死後,這個女孩,她們僅存的親人,辭掉了皇家自由醫院的護士工作來照顧這倖存者——我的病人。她們是在我開這個診所的前一年在那兒定居下來的。但願我說的很明白。」

「十分清楚。那兒還有其他護士嗎?」

「那時沒有。那個病人能四處走動,看看朋友,並能做些簡單家務,例如澆花、織毛衣、讀書等,還可以開車——實際就是老人們用來消磨時間所做的大多數事情,一當然痛苦經常折磨著她,但是外甥女的訓練足以使她去做所有必須的事情。」

「她外甥女什麼樣?」

「哦,是個有教養、有能力的好女孩,比她姨媽聰明得多,而且自立、頭腦冷靜,是個很時尚的女孩,是那種頭腦冷靜,記憶力好,可以信賴的女孩。當然,過了一段時間,可惡的腫瘤又開始出現,因為這種病如果一開始沒有控制住的話,它就會一次又一次地反覆,所以有必要再進行一次手術。那時我已經在x鎮待了大約八個月了。我把她帶到倫敦沃伯頓·賈爾斯先生——我的上司——那裡。手術進行得很成功,雖然很明顯,一個重要的器官正在被侵蝕,結果不過是個時間問題。我沒必要詳細說了。我們已經儘力了。我希望這個老婦人可以待在城裡,在沃伯頓先生這治療,但她卻堅決反對。她習慣鄉村生活而且也只喜歡住在自己家裡,她回到了X鎮,我為她聯繫了離得最近的城裡的一所傑出的醫院為她提供治療。手術之後,她驚人地恢複了,終於打發走了護士又回到了她外甥女的身邊。」

「等一下,醫生,」一個叫查爾斯的人打斷了他的話,「你說你把她帶到了沃伯頓先生那兒什麼的,我推測她一定很富有。」

「哦,是的,她是一個非常富有的女人。」

「你知道她是否立過遺囑嗎?」

「不知道。我想她對提到死亡極其反感。她總是拒絕立任何遺囑,因為想到這類事情會使她感到不舒服。一次,在她手術之前,我確實冒險以非常隨便的方式談到此事,結果她很不高興。而且她說立遺囑沒有必要。''你,我親愛的,''她對外甥女說,''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惟一的親人,無論發生什麼,我所有的一切將來都將是你的。我知道我可以相信你會記得我的有用之處和我的寬厚仁慈。''所以,當然我不再堅持立遺囑的事了。」

「我想起來了,順便說一句——在當時,那是以後的事情,和我們現在講的無關。」

「請把所有的細節都說出來。」彼得說道。

「是這樣,我記得有一天我到老婦人那,發現她的情況不像我所希望的那樣好而且很激動。她外甥女告訴我麻煩是由律師的來訪引起的——一位從家鄉來的家庭律師,不是本地人。他堅持私下裡與這個老婦人見面,見面結束時,她顯得非常激動和生氣,斷言每個人都想謀殺她。那位律師離開前沒有向外甥女作任何解釋,但是強調如果她的姨媽表示想見他時,無論白天還是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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