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玫瑰花床

守靈夜在乳白色的霧中溜逝,天亮了。

以不自然姿勢睡著的藝術家們一一醒來,見到獨自端坐的未亡人,難免有些羞愧的快速坐起,然後上洗手間去了。

室內的空氣混雜著呼吸氣息、香煙和煙霧,相當污濁。

「好大的霧!什麼都見不到了。」

「油畫無法表現霧的情趣,只有靠水墨畫渲染了。」

起來後,點著香煙,兩、三位戴貝雷帽畫家邊抽煙邊眺望露台外,低聲交談。每個人皆因睡眠不足而眼睛浮腫,臉上浮現油脂。

由木刑事也在這時睜開眼皮。由於和平日不同,頭昏腦脹,所以他推開露台的玻璃門,想流通一下室內的空氣,但是濃霧馬上湧入,慌忙又關上。

手錶的指針指著六時半剛過。二樓一片靜寂,似乎所有人仍在沉睡。

畫家們洗過臉,收拾好昨夜的威士忌酒瓶和杯子,其中一人端著盤子送至廚房。他們絕大部分是等二條的遺體送往火化後,今天下午就返回東京。除了未亡人和兩、三位好友外,其它人並不去火葬場。

不久,已快八時,戶外依然被濃霧籠罩,二樓的學生們也未起床。

由於很疲憊,出現這樣的情形也難怪,但是,應該起來幫這麼多客人準備早餐才對。兩位女學生到底是怎麼回事呢?事實上,由木刑事也感到有點餓了,很希望能夠喝杯咖啡。更何況昨夜不知把煙盒忘在哪裡,雖到處找都找不到,卻又不想抽劍持探長的香煙,只好忍住,可是這樣一來更抗拒不了肚子餓。

已經快九時了。

由木刑事多次來到樓梯底下,窺伺二樓的情形,可是一直無人起床,終於耐不住而上樓了。不過,總不能敲女性的房門,所以敲牧的房門。

「牧先生,牧先生。」他逐漸大聲的叫著,卻無人應答。

雖不知道牧睡得多沉,可是以這樣大的聲音,通常也該醒來了。

「牧先生……你還在睡嗎?」他又試著再叫一次,卻依然沒有回答。

由木刑事之前看過黎莉絲服用安眠藥。他心想:牧會不會也是吃了安眠藥才熟睡呢?若是那樣,如果中途被喚起,醒來後也會很不舒服,一整天心情都很壞。

因此由木刑事停止敲門,下樓,和探長一同進入餐廳,邊閱讀報紙,邊等黎莉絲他們起床。

「如何?我來煮咖啡吧!應該也有吐司麵包,不過那可以等日高鐵子她們去弄,我們先煮咖啡喝。」由木刑事將報紙丟在桌上,徵詢探長的意見。

肚子太餓了,同一則報導內容反覆看了多次,還是完全不懂寫些什麼。

「也好。」

「而且也不能讓守靈的客人挨餓。」

「但是,二樓的人要睡到什麼時候呢?」

「那種年紀正是會睡的時候,沒辦法。反正,我先煮咖啡。」

由木刑事大步走出餐廳。

咖啡香在廚房擴散時,隔著玻璃窗見到的乳白色濃霧開始飄動,緊接著室內微微轉亮了。這是霧霽的前兆!

由木刑事在將近一打的咖啡杯內注入咖啡,把砂糖壺、以及牛奶和湯匙置於盤子上,端至客廳。

「呀,真不好意思。」站在近旁的畫家惶恐的說。

由木刑事以粗大的手笨拙的遞出盤子,邊請對方別介意咖啡難喝:「二樓的小姐們還未起床,所以我只好試著先煮咖啡,不過人這麼多,也不懂該如何斟酌分量,一定很難喝。」

「不,別客氣,這樣已經很不錯了。我們這群人里,去過巴黎的只有二條,其它人味覺都很遲鈍,不會分辨咖啡好壞的。」畫家說著,把分配咖啡的工作交給身旁蓄留鬍鬚之人,同時上身前挪,介面說,「天色應該快轉為明亮了吧?」

「是的,通常十時左右就會轉晴,如果到時還沒轉晴,就會一整天都是濕黏黏、不愉快的日子。」

灰色的微細水滴群隨著空氣流動在庭院上緩緩徘徊,感覺上彷佛有什麼妖精在草地上跳著芭蕾舞,是住在大都會裡的人很難得見到的景象。

「東京很少有霧,入冬後,都會籠罩所謂煙霧,但那顧名思義是對健康有害,和這兒的完全不同,也缺乏氤氳的情趣。」

「這邊的霧是荒川蒸發的水蒸氣因拂曉的低溫冷卻而形成。」刑事覺得有說明的必要。

畫家仍邊注視庭院邊頜首,似想說些什麼,卻不知何故屏息,發出母雞般的咯咯聲,不住眨動睡眠不足的眼眸,似急於看清楚某樣東西。

「刑事先生,這處露台上的雕像是白色水泥雕像吧?」他望向前方,迅速問。

朝南的玻璃門前有露台,其角落有白色水泥雕像,這點先前已提過,是面向外側鼎立的三位赤裸童子舉直雙手,六隻手臂托住一個容器。容器形狀為寬口淺底,所以製作者可能是打算雕出水壺吧!但是若視為非藝術的表現,則與其說是水壺,不如說是臉盆或大型湯盤來得適切。

「這……可能是白色水泥或噴漆吧!反正是白色絕對不會錯。」

「昨天傍晚我見到時也是白色。」對方很奇妙的拘泥於色澤。

「那又怎麼了?」由木刑事反問。

露台上再度出現濃霧漩渦,什麼也看不見。

「有人在夜裡惡作劇哩!」

「怎麼惡作劇?」

「塗上油漆。」

由木刑事不解的望著對方。又不是一群中學生,應該不會有人惡作劇到把雕像塗抹油漆吧!

這時,本來連一公尺外就看不見東西的濃霧逐漸轉淡,變透明了,彷佛浸在顯像液里的相紙般,庭院的景物朦朧浮現,輪廓逐漸明皙了。

由木刑事將視線焦距對準露台角落,瞬間,他也見到被漆成斑紅色的童子雕像!

「不錯,是奇妙的惡作劇。」由木刑事喃喃自語。

故意利用深夜在雕像上塗抹紅油漆,他無法理解這種瘋狂心理。

但是,隨著霧更淡去,由木刑事發覺被塗在雕像上的絕非油漆,而是更接近紅墨水,不,是更酷似鮮血。

他站起來,被吸引似的走近玻璃門。童子雕像托住的容器內被注滿鮮紅色液體,滿出的液體沿著六隻手臂流下,把童子們的胸部、身體、腳染成深紅,滴落在露台的鐵平石上,形成泛黑血灘。

戴貝雷帽的畫家和由木刑事並肩站立,表情畏怯的凝視童子雕像。

由木刑事粗暴的扭轉門把手,推開玻璃門。由於沒有鞋子,他只穿襪子、踏起腳尖走在冰冷濕濡的露台上,用指尖觸摸液體。

「不會是……血吧?」畫家臉色蒼白,嘴唇咚嗦、痙攣地問。

「是血。」

「人……的血?」

「是的。我也希望是牛血或豬血,但……」

但是,不管是人血或獸血,究竟是誰?為何幹這種事呢?

由木刑事默默怔立。霧氣顆粒濕濡他臉頰,濕透衣服。

「刑事先生!」畫家突然尖叫出聲,「那是什麼?就是在那邊那個,是牌,撲克牌!」

在守靈夜裡,兇手每次殺人都留下黑桃花色撲克牌之事也是話題之一。

「哪裡?在哪裡?」由木刑事望向畫家指尖方向。

離露台約五公尺遠的草地上,掉落一張翻過面的撲克牌。

由木刑事倒吸一口冷氣。他有如魔術師般,一見即能透視那張撲克牌是什麼樣花色和點數。他的額頭迸現蚯蚓般的血管,同時似導電般的顫動。他默默跳下露台,不顧長褲褲腳濕透的踩在草地上,拾起撲克牌。

背面是密密麻麻的小百合花圖案,正是每次發生殺人事件必見之物。他毫不躊躇的翻回正面,確認是自己所預期之物。

——安孫子脫逃了!

由木刑事如此直覺的想著,全身血液逆流,捏著撲克牌的手指不往發抖。

過了好一會兒,他慢慢恢複冷靜,腦海里浮現的是:誰是被害者?尼黎莉絲,抑或日高鐵子?

為了證實,他認為應該上二樓卧室,走了兩、三步時,雙腳像被釘住,仰臉望向建築物上方,浮現驚愕、凍凝的表情。

始終在露台上盯視由木刑事一舉一動的畫家慌忙抬起頭,循著刑事視線望去,瞬間,他慘叫出聲,身體不住後退了。

露台上有漆成白色的遮陽棚,由角落支柱攀爬而上的藤蔓玫瑰覆滿其上方,但從密生的葉間可見到棚架上躺著一個人。似乎是女人,而且從白皙程度判斷,應該是一絲不掛,另外看其動也不動,可猜測已經死亡。

等驚愕平靜下來,畫家怯怯的仰望屍體,又看看雕像的位置,已知道大盤內積存的血液乃是流自這女人的傷口了。

「在我找探長過來之前,請你幫忙監視,別讓任何人碰觸,也別讓人接近,拜託你啦!」說著,由木刑事不待對方回答,排開圍在玻璃門口的人牆,沖入建築物內。

劍持探長坐在餐桌前,面對空咖啡杯,悠哉的閱讀報紙,肥胖的臀部露出椅墊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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