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中國伊斯蘭教義思想體系 第一節 中國傳統文化與伊斯蘭教義體系

成就了中國伊斯蘭教義學的學者們,同其前輩有著質的區別。他們不僅不排斥,且而自覺地學習、鑽研中國傳統文化,深得儒家思想的精髓。他們的漢學功力很強,不遜於教外的儒士們。因此,這些學者都是博通四教(儒、釋、道、伊斯蘭)的大家。他們或者是「由儒入經」,即先學習「性理、史鑒、諸子百家之書」,然後再學習伊斯蘭教經典;或者是「由經入儒」,即先學習伊斯蘭教經典,然後再學習「儒者之書」。王岱輿是「先經後儒」者,壯年才開始學習儒家之學。劉智則是「先儒後經」者。他15歲開始學習漢學,歷八年,遍讀經、史、子、集。而後用六年時間,學習《古蘭經》等伊斯蘭教典籍。又三年讀「釋藏」,又一年讀「道藏」。繼而又閱讀「西洋書」137種。馬注自稱聖裔,為穆罕默德45代後人。但他是個「先儒後經」者。馬注不僅通儒,而且習佛,直至35歲才開始研究伊斯蘭教理。他對老莊也深有研究。他對「道可道,非常道。放之則包羅天地,卷之則不滿寸衷」的解釋是,「蓋心無盡,虛空亦無盡也」。他認為老子的道是「心道」,以心規範世界。此語頗精闢,發前人所未發。

關於伊斯蘭教義與中國傳統文化的關係,伊斯蘭教義學家有如下幾點主要見解:

「二教同源說」

中國伊斯蘭教義學家認為,伊斯蘭教同儒家「二教同源」。這裡所謂「二教同源」有兩層意思。一是說「教理同源」,二是說「道統同源」。

第一,「教理同源」

中國伊斯蘭教義學家認為,伊斯蘭教義的基本宗旨同儒家思想是完全一致的。這在社會政治學說和倫理觀念方面表現得尤為顯著。王岱輿認為,儒家學說的根本是「忠孝」二字。這也是伊斯蘭教理的關鍵所在。對於孔孟之道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一套政治理論,王岱輿佩服得五體投地。他說,他不敢妄議其是非,伊斯蘭教也有相同的主張。劉智說,他用了十餘年的時間僻居山林、研讀「百家之書」,終於得了一個真理,那就是「天方之經大同孔孟之旨」。劉智認為,伊斯蘭教「五功」(念、禮、齋、課、朝)是「五典」(仁、義、禮、智、信)的反映。仁、義、禮、智、信是「內五功」;念、禮、齋、課、朝是「外五功」。劉智認為,天方之書不異於儒家經典。聖人立教不以方域來區分,因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聖人之教,東西同,今古一」。根據這個原則,穆斯林遵習「天方之禮」也就等於遵習「先聖先王(即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孟)之教」。馬注的思想與王岱輿、劉智的思想完全相同。他說,如果一定要在伊斯蘭教理與儒家思想中找出區別,那也是有的。

回之於儒,教異而理同也。(《清真指南》卷三)

聖不同時而道同,地不同音而義同,字不同跡而理同,教不同術而認同,服不同制而心同。心同跡異,不可以跡間心。(《清真指南》卷五)

在馬注看來,即使二者(儒、伊斯蘭)在形態上有不同之處,也不能以此不同之處去離間二者的相同之處。二者的相同之處,在「道」、在「理」、在「認」、在「心」。二者的共同點全在根本上。馬復初也認為,東海聖人(孔、孟)和西海聖人(穆罕默德),心同道合。雖然如此,「但各有專任,彼此不相侵亂」。孔孟尤重「人道」,而穆罕默德則兼論「天道」。《天方正學》的作者藍煦說得很直率:

世人於回、儒,往往分視之,而未能參觀,良由不明天方經意,以致見少多怪。豈知回儒經書,文字雖殊而道無不共,語言雖異而義無不同。是以不揣固陋,於天方經語略以漢字譯之,並注釋其義焉。證集儒書所云,俾得互相理會,知回、儒兩教,道本同原,初無二理,何必拘泥語言文字之末,而疑其有同有不同耶。(《天方正學·自序》)

《清真釋疑》、《清真釋疑補輯》,從某種意義上甚至可以說就是為了論證伊斯蘭教與儒家「教理相同」而著述的。《清真釋疑》的作者金天柱(北高)是清乾隆(公元1736—1795年)初年人,曾任翰林院四譯館回回館教習。《補輯》成書於清同治年間(公元1862—1874年),由唐晉徽董其事,參與增補者有穆斯林舉人、進士30餘人。其中馬安禮出力較多,其評述(以「率真子」名義)頗精當。《補輯》的增錄原則是「同教諸君子互參詳譯,凡與儒理暗合者,隨時錄出增補《釋疑》書內」。這兩部書是為了釋疑而寫,寫作時的預定讀者對象,也不僅僅限於伊斯蘭教教內。或者不如說,它主要是針對教外讀者群而編纂的。馬安禮在《補輯》中說,伊斯蘭教理與儒家學說可以「互相發明,並行不悖」。儒、伊斯蘭兩教都是「正道」。他們就是要把「正道」昭然於天地間,讓世人共同敬仰、共同遵信。其最終目的是使「清真者」成為「儒者」,「儒者」成為「清真者」,這就是「共同成為清真儒者也」。

第二,「道統同源」

中國古代很重視學說傳承系列。這種傳承系列就是道統。這可能與宗法制有關。佛教傳入中國後,其派系宗祖理論又強化了道統觀念。孔子暗示自己上承堯舜,孟子自命道續孔子正統。韓愈有《原道》說,正式提出一個道統傳承譜系: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孟。孟子之下,便是韓愈自己。朱熹認為,孔孟之後應是周(敦頤)、程(顥、頤),而周、程之後則是朱熹他自己。這個道統是為了辨道、判道的,不屬於其內者就是異端。韓愈《原道》就是為了闢佛斥老。從另一方面說,如果某一學說同這一道統攀上了關係,也就具有了成為正統理論的合法外衣。這樣,它就能站穩腳跟,不至於被視為異端而逐出思想界。

清代中國伊斯蘭教也試圖同上述道統攀上關係。

清代中國伊斯蘭教義學家認為,《尚書》、《詩經》中的昊天上帝就是安拉,就是真主。後人(包括孔子)混同天、帝是一個大錯誤。帝是主宰,天是帝之動靜。阿丹(亞當)就是盤古氏,雅伏西(雅弗,《聖經》傳說人物,挪亞之子)就是伏羲氏。真主播化之靈是有感應的。「感神光於阿丹,拜丹青於唐主,皆感興之微末」(《天方典禮》)。中國伊斯蘭教內有一種傳說,唐玄宗曾拜穆罕默德之像,畫像隨之消失。唐玄宗因此受到感化,於是伊斯蘭教傳來東土。按伊斯蘭教內學派見解,穆罕默德其身雖在阿丹之後,其神卻在阿丹之前。中國伊斯蘭教義學家「托古改制」,利用據說是孔子的一段話來為自己的目的服務。有人問過孔子:「你是聖人嗎?」孔子說:「我不是。」繼問:「『三皇』、『五帝』是聖人嗎?」孔子說:「也不是。」又問:「那麼,誰是聖人呢?」

孔子動容有間,曰:丘聞西方有聖人焉,不治而不亂,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蕩蕩乎人無能名焉。丘聞其為聖人也。(《正教真詮·群書集考》)

他們認為孔子說的「西方聖人」就是指穆罕默德而言。他們說,真主「降生之列聖」,除了穆罕默德(封印的至聖)之外,還有「孔(子)、耶(穌)、佛(釋加牟尼)、老(子)」等人(見《歸真要道》)。於是,他們得出一個結論:「華西一體」。

「二教互補說」

中國伊斯蘭教義學家不僅認為伊斯蘭教與儒家同源,而且認為伊斯蘭教可以彌補儒家之不足。他們說,儒家學說有兩點不足,其一是不講求「先天原始」,其二是不考究「後天歸復」。王岱輿說:

第其始之所以來,終之所以往,造化原本,生死關頭,一切不言。夫生人之理,有始、有中、有卒,儒者獨言其中,而不言始卒,天下深觀之士不免疑焉。(《正教真詮》)

這裡所說,儒家只言「中」,不言「始」和「卒」,是說儒家沒有像伊斯蘭教那樣的真主如何造人、死後如何進天園或下火獄的理論。而這一點,同儒家比較,恰恰是伊斯蘭教的長處。據伊斯蘭教觀點,人生有先天、當今、後世之「三世說」。先天,指真主用泥土造人之時期。當今,指人類生活的現實社會。後世,指人類在總清算日後,根據每個人的德行,或進天園享永生之福樂,或下火獄受痛苦之刑罰。伊斯蘭教的「三世說」是一個歷時概念,其終點是「後世」,人類在那裡永存。佛家的「三世說」是一個共時概念。伊斯蘭教「後世說」與佛教「輪迴說」不能同日而語。根據佛教「輪迴說」,人可以從後世托生,或人、或狗。根據伊斯蘭教「後世說」,後世是人類總毀滅後得到的永生。關於「後世」、「死後復活」等觀念,在中國伊斯蘭教義學家的所有著作中都有論述。馬復初的《四典要會》之一典《幽明釋義》以及《大化總歸》,是專門闡釋這一觀念的。他說,中國聖人,堯、舜、孔、孟,「俱未聞死後復生之說」。他寫作《大化總歸》的目的,就是為了補敘王岱輿、劉智等先賢對死後復生論說之不足。

據中國伊斯蘭教義學家的觀點,如果「真主造人」、「死後復活」等內容為儒家所吸收,儒家學說將更加完備。

另一方面,中國伊斯蘭教義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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