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真相 第十九章

奧田敲了敲病房的門,房內一陣慌亂,過了好一會兒,護士才探出頭。她那張臉,一看就知道男女關係很隨便。

「這裡是龍膽直巳先生的病房吧?」

「呃,是啊!」

「我是川端署的奧田,想針對前天的事向龍膽老師了解一下相關的情況。請問龍膽老師醒了嗎?」

「對,」護士就像忍著打嗝的菜鳥主播,一臉尷尬地說:「但三點以後才能面會。」

「我們已經向外科主任堺醫生打過招呼了。」奧田彬彬有禮地說完,便大步走進病房。綸太郎和久能也緊跟在後。

這間有著特殊待遇的個人病房所費不貲,病床周圍放滿了各家出版社送來的慰問花束和水果籃。病床上的重傷病人若無其事地假裝在看文庫本,但手上的書卻拿顛倒了。他一定是利用單人房,和年紀可以當他女兒的白衣天使在這裡翻雲覆雨。「平成的無賴派」這個封號果然不是浪得虛名,他的生命力實在令人佩服。

奧田再度自報姓名後,告訴他有關這起暴力事件的偵查負責人已經換人接手了。龍膽直巳緩緩地把書放在床邊的架子上,好像在強調傷勢的疼痛和身體的不適般皺著眉頭,抬頭看著一行人。他頭上包著伸縮繃帶,從水藍色病人服的領口可以隱約看到固定胸部的石膏。他的樣子簡直就像逃離戰場的老弱殘兵,非但沒有讓他原本冷酷的帥氣變得滑稽可笑,反而像是鍍了一層金,感覺更有男人味。即使他不需要刻意營造,也會自然而然地散發出這種氣氛,這的確是他天生的才能。他只要挑一挑眉毛,就可以讓涉世未深的護士對他言聽計從。

奧田拉起窗帘,午後的陽光灑滿室內,龍膽眯起靠近陽光那一側的眼睛。奧田背對著窗戶說:

「聽說你的傷勢嚴重,要休養一個月,但看到你比想像中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可能是因為醫生不准我喝酒,才會感覺還不錯吧!別看我這樣,我斷了兩根肋骨,鎖骨也有裂痕,直到今天早上還排了血尿。醫生說要一個月左右才能正常走路,出院後,也有很長一段時間需要用拐杖。我不知這是招誰惹誰了,但醫生說,能夠撿回一命就算是賺到了。」

「那還真是傷腦筋。」

「即使這樣,每家出版社都不願意延長我的截稿期,這就是我們這一行的無奈。」龍膽完全沒有畏縮,反而好像在誇示自己的傷勢,「我太天真了,還以為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好好休息一下。來探病的所有編輯都異口同聲地說,寫字的手沒有受傷,不會影響寫作。而且,還有兩家要我寫住院體驗,工作量反而增加了。算了,反正在病床上躺一個月也很無聊,我正在考慮要找幫我整理口述的助理。對不起,向刑警先生抱怨這些事也沒有用,其他兩位也是川端署的嗎?」

「不,」奧田輕輕搖頭,向他介紹了其他兩人。「這位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久能警部,這位是推理作家法月老師。」

「你們特地從東京趕來的?辛苦了。」龍膽打量著綸太郎,似乎在掂他的分量,「不好意思,我很少看推理小說,沒有發現你是同行。你是來京都採訪嗎?」

綸太郎哼了一聲,點點頭說:

「是啊!」

「但是為什麼警視廳的刑警會來這裡?」龍膽對綸太郎並沒有太大的興趣,立刻將目光移回奧田身上,「難道已經鎖定了攻擊我的歹徒嗎?」

「當然啰!」

奧田回答後,久能接著說了下去。

「在詳細解釋前,首先要請你看一張照片。這是以前拍的,可能和現在有點差距,但臉部特徵應該沒有改變,不知道和你看到的人是否一致。」

龍膽略微緊張地點頭。綸太郎打開皮包,拿出清原奈津美的畢業紀念冊,翻開三年E班那一頁交給久能。角落的學生姓名欄已經用紙貼了起來。久能走到病床旁,指著葛見百合子的照片問龍膽。

「你見過這個人嗎?」

龍膽並沒有特別明顯的反應。或許因為左臉頰貼著OK綳的關係,難以察覺他微妙的表情變化。他抬起頭,注視著久能良久。

「你們可能搞錯了,她不是女生嗎?但打我的是男人啊!」

久能好像沒有聽到他說的話似的搖了搖頭,龍膽再度露出納悶的表情,轉頭看著窗邊的奧田,似乎希望聽他解釋,但眼前宛如豎起一道無言的牆,讓他不知道該看哪裡。雖然想要說些什麼,卻又說不出話。

「再請你看一下旁邊的照片,」久能說:「你應該認識這個人吧?」

「喔!」他半張著的嘴終於發出聲音,「這是清原,臉上還充滿稚氣。清原奈津美是《VISAGE》雜誌的編輯,負責我的連載。」

久能點點頭問:

「你應該知道上周六晚上,她在世田谷的家中遭人殺害的事吧?」

「當然。」龍膽露出難過的表情,「聽到這個消息時,我也很受打擊。她每半個月都會為了和我討論工作而來京都一次,她是負責來拿稿的,我把她當成自己的女兒,所以對我的打擊更大。她還年輕,前途無量,只能說她太可憐了。雖然她沒什麼經驗,但領悟力很強,對工作也充滿熱情,完全不比其他出版社的編輯老手遜色,也不乏女性的體貼入微,我在她身上學到不少東西。《VISAGE》的總編也感嘆痛失了一個好人才。我是在『化妝故事』這個連載時和她合作的,那是一個和商品結合的企劃案。她不會墨守成規,每次創作,都讓我士氣大振,讀者的反應也很好。不久之前,《VISAGE》才決定要把連載延長,也打算把之前的內容集結成冊,她走了,我的動力似乎也一下子就消失了。但我覺得還是應該努力振作,繼續創作,把完整的一本書供奉在清原的墓前,那是我們活著的人應盡的義務。」

龍膽閉上眼垂下頭,發出默禱般的嘆息。當他張開眼睛時,看著久能的臉問:

「我聽說兇手是她的室友,已經遭到逮捕了嗎?」

「兇手在我們逮捕之前就死了。星期二深夜,從蹴上水壩跌落致死。她叫葛見百合子,就是最先給你看照片的那個人,她來京都了。」

龍膽狐疑地眯起眼睛,再度仔細看著畢業紀念冊上的照片,似乎在沉思什麼。或許是難掩內心的不安,他神經質地連續眨了好幾次眼睛。

「那為什麼要給我看她的照片?難道東京的命案和攻擊我的人有什麼關聯嗎?」

「沒錯,」久能說,「你應該發現了,無論是葛見百合子的死亡時間和死亡地點,都和你的行兇事件很接近吧?你真的不認識她嗎?」

「到底要我說幾次?埋伏在那裡攻擊我的絕對是男人,而且,我從來沒有見過照片上的這個女人,」龍膽瞪著奧田,不耐煩地用沒好氣的語氣說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不是來調查攻擊我的男人嗎?如果不是,請你們改天再來吧!我可是身受重傷的被害人呢!」

「對了,龍膽先生,」綸太郎用若無其事的語氣叫他的名字後,離開牆邊,走到房間中央,「你知道清原奈津美有寫日記的習慣嗎?」

「日記?」龍膽心虛地反問後,搖了搖頭,「——不,我不知道。」

「根據她的記述,去年年底,你強暴了奈津美,之後十個月期間,都強迫她和你發生肉體關係,這些情況屬實嗎?」

龍膽臉色大變,血氣漸漸從臉上消失,沒多久又突然逆流,右臉頓時漲得通紅。

「你太失禮了,說話要注意分寸!」

「你否認嗎?」

「那當然,胡說也該有個限度。」

「但她寫得一清二楚,這裡有她的日記影本。」綸太郎把影本遞到龍膽眼前,「要不要看一下?『之前,我曾經多次和龍膽直巳上床。每次出差去京都拿稿子,或是美其名說是討論作品時,我都被迫和他上床。儘管我根本不願意,卻仍然屈服於作家和編輯之間的關係。以前我經常聽到這種事,也知道龍膽在這方面的傳聞——』」

「住口!一定是搞錯了。」

龍膽把頭轉到一旁。他並不是受到良心的苛責,而是為了避開站在門旁的護士充滿敵意的視線,她就好像把壓抑在內心的不悅子吐為快似的問:

「呃,要不要我迴避?」

「不,不需要!」奧田搖頭挽留了她,但語氣接近命令。護士留了下來,但滿臉怒氣地低下頭,完全不看任何人。

綸太郎把日記影本丟在床上,龍膽瞥了一眼,卻沒有伸手拿起來。綸太郎看著他的側臉說:

「多虧了這本日記,讓我們了解清原奈津美遭人殺害的原因。今年三月,她畢業六年後,在京都街頭巧遇曾經單戀的高中同學,卻因為一點誤會,他——二宮良明誤以為奈津美是她相交十年的好朋友,也曾經是同班同學的葛見百合子。內向的奈津美沒有糾正他的誤解,用好友的名字開始和二宮交往,同時向同住在一個屋檐下的好友隱瞞了這件事。這本日記詳細記錄了這七個月的交往過程。百合子因為其他原因對奈津美產生了不信任,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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