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檢票口,就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是秘書和專務。前幾天在H大酒店一無所獲,彷彿就是那天的延長戰,我竟然坐了早晨的頭班電車來到這種地方,真想嘆口氣。
「上次真是失禮了。」
秘書十分禮貌地說著,向我低下了頭。儘管依然沒有笑容,但他的眼神筆直地望向我,和那天的態度完全不同。
「我們的車停在前面那個停車場,我來幫你提行李。」
這也過分周到了吧?不過也說不上有什麼行李。只不過是一個挎包和「梅香堂」的紙袋而已。
「沒關係,謝謝。」
我一婉拒,他就說了句「請便」,轉過身去,目不斜視地邁開步子。專務跟在我身後前進。似乎不是很受歡迎,但還是被當做貴客,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我還想像自己會像好萊塢明星一樣,坐上一輛全黑的轎車,可等到他們開門請我上車的時候,才發現是一輛適合山路的大型乘用車。我印象中那種歐洲古城一樣的別墅,還是別妄想的好。
我和專務兩人一起坐在后座,車啟動了。
和我坐在一起的如果是戀人或者朋友、家人,我一定會感嘆窗外的景色「哇,真漂亮」,不過這兩個人全都是與我毫無關係的人。
「您是,森山先生吧?」
我對望著窗外的專務說。過了好一會兒,他回過頭盯著我。
「你是問了誰?」
「從『梅香堂』得知,我直接拜訪了您家。掃墓這件事也一直想謝謝您。真是勞您費心了。」
儘管我已經打聽過不少他和外祖父母的關係,但首先還是先道謝了。可專務一森山先生,只是輕聲說了旬「哪裡」或者「不用」,我都有些聽不清。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他身上散發出的氣息是在暗示「別跟我搭話」。
「樹葉越來越紅了呢。還有多久可以到呀?」
我開過口又沉默下去的話,空氣就顯得比原來沉重一倍,於是我問了些無關緊要的話。
「不清楚呢。我也是第一次來……」
「還有大約二十分鐘。」
一聲不吭開著車的秘書突然接過話茬。
「別墅是我父母造的,還沒有招待過專務先生。因為這次是要約你來談談,又考慮到上次專務先生也一起見了面,考慮過後覺得還是請他一起來比較妥當。」
森山先生是乘坐另外一輛電車來的,只不過比我早了十分鐘到站。原來他也是客人嗎?既然是父母建造的,那在K建造的別墅里,一定聚集著和他有關的所有人,到時一定會說出真相。如果在推理小說中,這樣的設定之下恐怕就要出幾樁殺人事件了。
「我去見你的那一次,是瞞著家人的,但不知怎麼的又被他們知道了,結果被狠狠罵了一頓。我反駁說,那你們也把事情真相解釋給我聽,結果就決定把所有的關係人全都請來了。」
可是,真相、關係人,到底是什麼情況?
每年十月二十日,都有花束送給母親,在母親過世時,這個自稱K的人還提出要對我家提供經濟援助。我本來只是想向他借一些錢作為外婆的手術費用,但看上去,今天根本不是為了借錢一事來到這裡的。
那,我到底是來幹什麼的昵?
K是誰,又和母親有著怎樣的關係呢?為什麼要送花給她呢?而且,為什麼直到她過世之後還是送來呢?
在K的公司擔任專務的森山先生,曾經和外公共處一個職場,他曾受過外公多大的照顧,才讓森山先生的母親一次不落地去我家墓地祭掃呢?
我是為了弄清K和我全家的關係,才來到這裡的。
可是,K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那,到底是誰,以何種方式來說明真相昵?
……不,等一等。
K到頭來是不是單指一個人呢?
我們到達了別墅。剛才打消了歐洲古城的印象真是太對了。這座木屋建造在眺望赤岳最絕妙的位置,與其說是別墅,還不如說是一座別具一格的山莊。如果我父母還活著,他們一定會對這個地方讚不絕口的……
秘書領著我和專務兩人走進屋子,來到一間寬敞的客廳。客廳里有燒柴的火爐,牆壁上每隔一小段就等間隔地裝飾著精心裝裱的高山植物畫,好幾幅畫的筆觸都和我家的差不多,我本想一幅幅仔細地欣賞一遍,但很顯然不是時候。
房間中央擺著會客用的一套沙發,有兩位女士本來坐在那兒,一看到我和專務進門,立刻站了起來。
首先自我介紹吧。
「早上好,我是前田梨花。不嫌棄的話,請收下這個吧。」
我把紙袋遞給面前的那位女士。
「謝謝。是『梅香堂』的點心吧。我特別喜歡。」
紙袋和包裝紙上明明都沒有寫著店名。她朝紙袋裡瞧了一眼,微微一笑,然後打量我的臉。
「和小紗真像。」
她仍舊微笑著,眼中卻湧出了淚水。我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避開她的視線,卻意外地和她身後一位年齡相仿的女士的眼神相遇了。她卻下意識地躲開了我的視線。一瞬間,我感覺她似乎十分害怕,不知是不是錯覺。
這兩人對我有不同的反應到底是為什麼呢?
「對了,我還沒自報家門呢。」
微笑的女士用指尖擦著淚水說。
「我是北神希美子。」
這個人也是K打頭。不就是「梅香堂」老闆提到過的「紀美子 」嗎?
「我是小紗的短大同學,還是一個寢室的室友呢。」
希美子把她和小紗——我的母親前田紗月、舊姓高野紗月之間的關係挑明了。
她們兩人受同宿舍樓的倉田學長邀請,加入了W大的山嶽同好會。在那裡,她們結識了大她們兩歲的北神浩一。因為初次見面,母親就不小心把浩一叫成了「爸爸」,以此為契機,兩人在交往中漸漸相愛了。
相愛了,竟然能用這麼平淡的表情說出口,過去的人真可怕。
而希美子卻比母親更早地愛上浩一,看著他們兩人日漸親密,心中有著說不出的痛。但有一件事卻讓她們暫時顧不得這些。倉田學長因為急性骨髓性白血病倒下了。治療方法只有骨髓移植,當時同好會的成員全都參加了血液檢查,卻沒有一個是合適的配型。
「儘管倉田學長和誰都不能配型,但我們卻發現小紗和浩一是同樣的白血球型。」
幾年前流行的一部電視劇里,主人公竟然患上了同一種絕症,但實際上,能和身邊的人有同樣配型的概率低至幾萬分之一。我光聽希美子說,就覺得母親和浩一之間,多少有一種命中注定的感覺,他們本人之間恐怕更加激動吧。
希美子接著說。
倉田學長沒能救活。母親的悲痛有浩一來撫平,而希美子的悲痛卻沒人來化解。希美子為了讓自己從傷痛中走出來,也是從心底祝福母親與浩一兩位好友的幸福,就約了母親去爬八岳——在與倉田學長一起攀登的那個山頭,想為他造一座墓碑。
造墓碑這件事,因為中途意見不一而放棄了。作為補償,希美子就請母親畫了一些畫。就是裝飾在這個房間的畫。有好幾年都裝飾在山間的小屋中,到了別墅開始建造的時候,才取回來。
「登山的時候,我們有過一天一請求的約定。所以說,我總是讓小紗畫畫,而小紗竟然讓我對浩一死心。」
母親總是凡事都很淡然,沒想到竟然提出過這麼沉重的要求。
故事從此告一段落,後來,希美子和母親在餘下的校園生活中,依然維繫著友情。但有一天,母親突然和浩一分手,也退出了同好會。希美子怎麼問,母親都不肯說出理由。希美子又去問了浩一,他也一味沉默地搖頭。
她們兩人從短大畢業,留在東京就職的希美子和回到老家的母親之間的關係,也僅僅是賀年卡交往的程度。之後,希美子在倉田學長的三回忌辰法事上,與北神浩一再會,幾次見面後開始了交往,最後結婚了。
「那時,我再一次問了浩一,為什麼要和小紗分手。如果不告訴我,就不結婚。我怕他就此拒絕和我結婚,成天提心弔膽的。但要是我不問清楚,恐怕一輩子都會活在不安之中。」
「他,告訴您了嗎?」
「嗯……我能說出來嗎,媽媽?」
希美子對一位一言不發的女士說道,她也沒有反應,直勾勾地望著牆上的畫。那是百合花嗎?
「她可是你兒子恩人的女兒啊。」
希美子說道,她終於微微點了點頭。
「浩一的父親和小紗的母親其實是表兄妹。」
小紗的母親,不就是外婆嘛。
浩一的父親和我的外公曾在同一個公司工作過,但因為工作上互生誤解,後來外公在工作中出事故身亡了。而外婆認為是他殺死了丈夫,於是斷絕了和北神家的來往。
而母親和浩一分手的理由,也是因為彼此都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