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月的決意

在一片純白的濃霧中,我踏著凹凸不平的石塊前進,前方不知會遇到什麼。到底還能不能到達目的地呢?我能尋找到一路探索的答案嗎?

在這條不小心偏了幾米就有滑落危險的路線上,能像這樣邊想邊走,是因為前面有一個比自己更了解山,值得信賴的人吧。如果前面的人換作希美子,我就不敢這樣了。

和希美子一起走這條路的時候,天空湛藍,四周三百六十度的青色都清晰鮮明,完全沒有什麼顧慮。因為這是曾經走過的路線,就算眼前看不清,也大致可以知道很快就能到達休息所。如果是第一次來,那豈不是要心慌不已?

忽然,前田先生停下腳步。是鞋帶散了嗎?還是在確認路線呢?可前田先生卻背對著我,保持著停止時的姿勢一動不動。

「前田先生,出什麼事了嗎?」我壓低聲音問,彷彿他發現了什麼珍稀動物。可他沒有反應。

「前田先生!」我提高嗓門,前田先生這才驚訝地回過頭。

「出什麼事了嗎?」我又問了一遍,可他還是沒反應。不過這次,他應該聽清楚我的話了。他看上去正在思索著,似乎是在考慮該怎麼回答我。

「大概,就是這附近了。」前田先生小聲嘟噥。

「啊?」是說駒草嗎?我低頭看看腳下,似乎沒有駒草的痕迹。

「上次我來這兒的時候,就快爬上赤岳山頂時,忽然遭遇了一陣暴風雪,我想趕緊衝上山頂休息所的時候,卻陷在大雪中不能動彈了。」

說到掃墓的話題時曾經提到過遇難這回事。的確,光是濃霧影響視線就已經讓這條路很難走了,可那次不光是路標被雪覆蓋,還受到暴風雪的襲擊,走偏了路線都不奇怪。

「有誰和你同行嗎?」

「沒有,我一個人。」

「那……」

「你的表情別一副感嘆悲壯的樣子啦。我當時的狀況也不是最糟糕的,現在我站在你面前就是最好的證明。」

這我都明白,可還是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什麼都看不見的狀態,而且被埋在冰冷的雪地里渾身不能動彈,真不知有多恐怖。

「你是怎麼獲救的?」

「我後面的一隊大學生到了休息所之後,發現我不在了。當時暴風雪也已經停了,他們和休息所的人一起把我救出來了。多虧他們,我還能再來這兒。」

「他們能發現,真是太好了呢。」

「好像是有人想問我討支煙抽。」

「香煙嗎?」

「我和那隊大學生本來一起在硫黃岳的避難休息所,那四人中的一人本來決心上山路上不抽煙,可看見我抽了一支,就無論如何也想來一支。他打算一到休息所就請我分一支給他的。」

「竟然這樣才……發現你不見了呢。」

我又冒冒失失地說了不該說的話。

所以他每次停下來都一定會抽一支煙呢。

我一直以為前田先生只是個老煙槍。沒想到,對於前田先生來說,在山上抽煙或許有著特別的意義,所以在那些困難的環境中依然會抽上一支。

對於一個最近兩天才親近起來的陌生人,或者說,我作為一個從未經歷過生命危險、完全置身事外的人,說這種話總歸是不妥當的。

前田先生把手伸進雨衣口袋。

「等一等,還是到了那兒再抽煙吧。雖然前面看不清楚,可我們都一路到這裡了,還有不到十分鐘就能到目的地了,還是一口氣爬上山頂吧。」

「說得對。」

前田先生又抽出手來。

「那麼乾脆,我來唱首歌吧?百惠之類的。」

「為什麼?」

為了把「我們在這裡」的信號,讓其他登山者注意到,這是代替前田先生抽煙的做法。他本該讓我痛快地唱一首的,可又為什麼明知故問呢?

「沒什麼啦。只是覺得,唱首歌心情比較好。」

「這兒的視野很差,只能靠耳朵。要是唱歌的話,會注意不到落石的聲音。」

我又犯糊塗了。同好會的學長們早就已經在講義上教過我了,可我卻完全沒記在腦子裡。

「是嗎?對不起,我本來就是心血來潮,可現在這樣反而更好。其實,我雖然喜歡唱歌,可總也唱不好。」

「真是太遺憾了。你好不容易下決心,早知道能聽你唱首歌就好了。那個,其實我不該和你提什麼遇難的話題的,只會讓你心思更亂。不好意思,不過我抽煙並不是為了避免災禍什麼的。」

前田先生說完,又背對我,向前邁開腳步。

我的想法,他全都看透了。我還以為遇難的地方讓他回想起當時的恐懼,他才停下腳步的,可似乎不是這樣。離目的地還有幾分鐘就到了。離我下定決心也只有……

他是為了在背後推我一把嗎?

我越向前走,濃霧就越消散開去。

就算是相同的距離,能看得見目的地和看不見目的地,這兩者問的疲勞感也是截然不同。看不見目的地的話,就要作好長期戰鬥的準備,不得不保存好體力,身體多耗費一點能量都覺得可惜。儘管知道還有幾分鐘就到了,可還那麼吝嗇體力,大概是因為腦子裡仍然有著萬一出事的假想吧。

儘管還沒到身體極限,可呼吸已經相當急促。但當休息所模糊的影子出現在濃霧中時,我心想,還剩幾十米了,乾脆衝上去吧。力量忽然從身體中源源不斷地湧出。

我不禁哼起了歌來。

前田先生停下腳步,回過頭。休息所就在我們眼前了。沒什麼需要提醒我了吧?還是驚訝於我哼的歌太難聽嗎?

「『要是金合歡小姐的比賽上有歌唱審核……』你千萬別說這種話。」

「啊?」我先發制人,可似乎沒什麼效果。

「不好意思,有什麼事嗎?」

「我只是想問你,先上山頂呢?還是先進休息所呢?」

「什麼嘛,要問先去哪裡,那當然是先去看駒草了。」

「那,這邊走。」

前田先生沒朝山頂方向,反而朝休息所走去。果然,休息所裡面可能種著溫室栽培的駒草吧?何況,前田先生已經進入了休息所。

「在裡面嗎?」

我在身後問他,他也不回頭,只是把登山包放在地上,走向櫃檯,我也跟著他一樣做。

櫃檯對面的小屋主人一見前田先生,就「啊啊」地提高嗓門,而前田先生道謝說:「上次真是承蒙您照顧了。」可死不悔改還在爬山呢,前田先生和小屋主人聊了起來,我環顧了小屋全貌。

和五年前完全沒有變化。

我當時正喘著粗氣,而身後跟著走來的希美子說著「啊,到了到了!」彷彿只是在周圍散步了一圈,一點兒都不累,嗓音也是那麼悠閑的樣子:「那麼,我們接著幹嗎?」

我們在談話室的一角煮了咖啡喝。接著——

「我帶來的這個女孩想看駒草呢,現在還有嗎?」

我一聽到駒草這個詞,又轉身向櫃檯。

「有啊,還是全都在老地方呢。請一定來看看。」

小屋主人的話讓我的心怦然一跳。原來真的還有駒草。

「既然說有,那就去看看嗎?」

前田先生回頭說。這時,小屋主人與我眼神相遇:「咦?」看來剛才我一直站在前田先生身後,他沒看清楚是我呢。

要是能更早來一趟,我就能好好說聲謝謝了。

不過還得先看駒草。

向小屋主人點了點頭,我脫下靴子,跟在前田先生身後,穿過走廊,進入了一個鋪著榻榻米的談話室,最深處有一排大玻璃窗,天氣如果夠好,一定是眺望美景的絕佳地點,可惜大霧還沒有完全散去。

這裡也和五年前一模一樣。我環顧四周,想找找是否有盆栽的駒草,可怎麼也找不到,我有點生氣地望向前田先生。

前田先生不說話,伸出食指,指向上方。

我一抬頭……

天花板上盛開著不少高山植物,一枝駒草正悠然地端坐於正中。

毫無疑問,那就是倉田學長。可是……

儘管放棄了為倉田學長建墓,可總想留下些什麼。所謂的什麼,大概就是能讓人回想起倉田前輩的憑據吧,也作為我和希美子曾經來到這裡的證明,可也只想出一些和我們言行不相符的怪點子。

也許,這純粹只是我們到達休息所的時候,體力還剩下不少,感到有些無聊而已。現在才下午四點左右,時間十分充足。可要認真地討論倉田學長和浩一,周圍的環境還是有些惱人。話說回來,我們兩個誰都沒這個打算。

我們兩人追憶著倉田學長,縱向走完全程,再為他建一座墓,接下來只需要整理各自的心情就好了。要是在中途,希美子問起浩一來,就告訴她,我絕不會放手的。當時我是這麼想的。

「小紗,畫一幅畫吧。這次我們還沒來過一天一請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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