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花,行動

我在「梅香堂」打包了二十個盒裝金鍔燒,前往H大酒店。

外婆生病這件事,金合歡商店街和周邊的人們基本都已經知道了,擦肩而過的時候,好幾個人都來詢問外婆的身體狀況,為我加油鼓勁。一路談下去,我本想問問他們是否認識昨天到我家墓地來祭拜的那個人,但我總覺得把外婆的話題和掃墓放在一起很不合適,結果誰都沒問。

我問過寺廟的住持,似乎沒有人詢問過我家墓地的地址,所以說去掃墓的那個人一定是事先知道了地址。儘管我不會經常去墓地,不過至今為止還從來沒有見過別人來我家墓地祭拜過。所以說,很難想像是附近的人。

說是我們家的墓地,其實我父親並非入贅,所以外公外婆和父母的姓氏不同,墓地也是分開建的。父母去世的時候,如果要和外公葬在同一片墓地,我想父母也不會有什麼意見,不過我聽從了外婆的意見,最後建了一座夫婦墓,就靠在外公旁邊。

——雖然希望梨花你常來掃墓,不過你不和爸媽進同一片墓地也沒關係哦。

竟然說這種話。外婆雖然很溫和,但關於結婚這件事,偶爾說的話也尖銳到傷人。哪怕有再多適齡女青年,可像我這樣被最親的人說「別進祖墳」也算是少見之極了吧。

——可人生不僅僅是結婚啦。現在和外婆你那時已經不一樣了。

——不,能和最棒的人相遇,建立起幸福的家庭,沒有比這更讓人生圓滿的事了。

這樣的爭論不知重複了多少回。外婆身體還好的時候,我覺得特別煩人,可現在我多想繼續下去啊。不管多少次,都想再來幾回。就是為此,我現在就要去和K見面。替我們掃墓的,是K嗎?

墳前供著的花是波斯菊。昨天探望外婆的男人也帶來了一束波斯菊。那束花交給了我,可他出了醫院之後,是否買了另一束波斯菊去掃墓了呢?

可我到達的時候,剛上的線香還沒有燃盡,看來時間不會很長。如果我沒有繞到「山本鮮花店」而直接就去寺廟的話,說不定能見到。

不過,現在離約好的時間只差十分鐘了。

我在大酒店的入口前做了一個深呼吸,前往一樓的咖啡酒廊「金合歡」。今天好像有兩場訂婚宴在這兒舉辦,大廳里滿是來客。從我這兒看去,咖啡酒廊幾乎已經滿座了。K已經到了嗎?我從入口處環顧店內。

我沒見過K長什麼樣。不過,可以找找昨天那個男人還在不在……於是,我果然找到了那張熟悉的臉。

「您是一個人嗎?」

服務生向我示意。「有人等。」我說著,走向最深處,牆壁那頭靠窗的四人席。

「早上好,久等了。」

為了掩飾我失望的表情,我深深地鞠了一躬,臉幾乎都要觸到膝蓋了。我的連衣裙花紋十分惹眼。穿著最喜歡的衣服來這兒讓我後晦不迭。為什麼我就這麼想當然呢?

K的秘書作為代理和我見面。

看到秘書的時候,我感覺和《長腿叔叔》的主人公不同,沒有覺得「原來你就是K」。因為這和短時間內我搜集到的K的信息完全不相符。這個和我差不了兩三歲的人,和二十多年前在電話中說出「給我愛的人」的那個沙啞的聲音不可能是同一個人。

現在可以單純地理解為,K因為某種原因沒能到場,於是請秘書代為前來,這樣比較妥當吧。萬一這個秘書就是K,既然要和深愛之人的女兒見面,也不可能擺出這樣的表情來。再怎麼看,他也是一臉的不耐煩。我向他打了招呼,左等右等卻不見他回答我。他抬起頭,竟然不是面對我,而是把視線對著窗外。

「讓您遠道而來真是不好意思。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請務必收下。」

我盯著他的臉,遞出「梅香堂」的紙袋……依舊被無視。

我身後有一位托著玻璃杯的服務生,臉上彷彿寫著「還不快坐下」。我不等秘書開口,就坐在他的對面。餐桌一側的置物籃中放著秘書的包,我故作無意地把紙袋放在他的包旁邊,然後點了和他一樣的熱咖啡。可他的咖啡看起來一點都沒少。

「咖啡涼得很快,請先用吧。」

秘書說著,向我投來一瞥,接著又默默地把視線移向窗外。

窗外就那麼好看嗎?

精緻修剪的花園裡,新婚夫婦的朋友們正把玫瑰花拱門作為背景,輪流拍照。

話說回來,我父母的結婚照中也有好幾張是在這個花園手自的呢——身穿洋裝的兩人挽著手臂的照片、外婆夾在他們之間的三人並排照,還有外婆和母親一起拍的照片。不論是哪一張,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如果有時光機,我真想參加父母的婚禮。就算我說「我是你們的女兒,來自未來」,他們也一定會對我說「那麼遠來,歡迎歡迎。」如果我偷偷地問母親「K是誰?和你有什麼關係?」她又該怎樣回答我呢?

——那個,K想問……您需要多少錢?

「嗯?」本該只存在於腦海里的聲音,竟然跑了出來,而且他的嗓音帶些沙啞。

「我是問,您外婆的手術費用需要多少呢?」

是秘書。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轉向我了。我的咖啡也已經上了桌。好不容易憋出了一句話,臉上還是那副不耐煩的樣子,真是好失望。他穿著高級西服,比三年前更加有派頭了,可態度竟然比原來還差了好幾倍。可是我有求於人,不能表現出失禮的態度。

既然是我請求貸款,要談到金額也是理所當然的。觀察一下周圍的情況吧。隔壁桌上是一群中年男人,大概是新郎新娘的上司,是突然被請來應酬的,討論的話題不外乎「那傢伙,進公司第幾年了?」

我很擔心我們的談話會被人偷聽。

「可以的話,一百萬日元。我一定會償還的。」

「就這點程度的錢都籌措不來,還要向毫無來往的人借嗎?真是好笑。」

秘書邊說邊把咖啡杯移到嘴邊。我又不是要求他們全額負擔。手術費、住院費、治療費、藥費……還有癌症保險,這些力所能及的部分還沒算進去。一百萬日元,再加上我的存款,恐怕還是不太夠。可是,在我看來這依然厚顏無恥。

「不好意思。你說得全都沒錯。那個……K和我的母親算是完全無緣的人嗎?」

「你覺得舊情人也能算是有緣嗎?」

「舊情人……就因為這樣,每年都要送來那麼一大束花,還要提出援助家屬嗎?」

「一般是不可能的吧,至少我不會這麼做。何況,他又不是單身,家裡又有妻子又有孩子,而且對妻子也毫不隱瞞。」

「難道母親和K在地位上相差很大,兩人被生生拆散,所以才有了這種情況?」

「地位?你會錯意了,把我家當成揮金如土的資產家族了嗎?不好意思,我的母親只是一般家庭出身,我也不是每天遊手好閒。你想要借的錢無疑是建立在勞動所得上。如果你把這一點考慮進去,還會寄來這種信嗎?」

秘書誇張地嘆了一口氣。我竟然做了這麼沒常識的事情。確實,我把K想像成了一個大富翁。可是,讓我有這種印象的不就是K本人嗎?

「完全不告知理由就提出要援助我,我自然就有了長腿叔叔那樣的印象。何況,你就是K的兒子吧。父親連續幾十年,每年都給母親以外的女性送去價值上萬日元的花,作為兒子,確實難以忍受。如果是我的話,肯定已經拒絕了。」

我總算理解了他的不耐煩。

「說得沒錯。我今天來,就是為了準備一下你需要的錢,今後和你斷絕一切關係的。我不會再送花了。今後,不論你陷入何種困境,也絕對不會提供援助。你指定一個銀行賬戶,下周錢一到就會打上去。你也沒必要還。這就算我父親和你母親斷絕關係的清算費用。」

「等一下,請不要說清算費用這種話,搞得好像是我母親對K依依不捨一樣。」

「如果早就不相往來,她應該會拒絕收花吧。」

「我母親和你父親的關係,我不清楚。不過,送花這件事,你母親知道,我父親也知道。我家又不是新店開張,這些花對於一般家庭來說還是太貴重了。我們收到花,就會和外婆一起,大家分工裝進花瓶。從儲物櫃中取出花瓶的多半是我的父親。而母親曾經騙我說這花是中獎得到的。要真是不舍的舊情人送來的花,可能這麼說嗎?他們兩人說不定曾經的確是情侶。不過別說得好像他們兩人在各自結婚後還藕斷絲連一樣。」

「我說的話是沒有錯的。不論你家是如何接受這些花,都和我沒有任何關係。我也不想知道。只不過,這隻讓我回想起母親悲傷的神情。」

「那為什麼還要來掃墓呢?昨天我也去了墓地。你到我家的墓地到底是要調查什麼?」

「你什麼意思?我可是坐今天早晨的新幹線剛到這兒的。」

他的樣子不像是在裝蒜。被父親,也就是K委託,他只是很不情願地來到這裡。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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