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中炮

一聲巨響,炮彈落在黃龍幕帳不遠處,幕帳登時騰起了一團火焰,努爾哈赤頓覺後背給人猛擊了一下,火灼一般疼痛,那馬也受了驚嚇,竟人立而起,他猝不及防,被掀落在地。金國兵將見大汗落馬,無不驚惶,四面八方搶了過來。

努爾哈赤廢黜了代善,為了平息立儲風波,他將四大貝勒代善、阿敏、莽古爾泰、皇太極;四小貝勒:杜度、德格類、濟爾哈朗、岳託,召集在一起,焚香盟誓。努爾哈赤帶頭跪下,大小貝勒跟在後面。努爾哈赤祈求天神,父子兄弟和睦,子孫之中,若有品行不端、殘惡狂悖之徒,群起而共誅之。不咎既往,惟鑒將來。盟誓完畢,他掃視著眾人道:「今後一切政務由你們八和碩貝勒共同議處,朕不再立儲君了,百年以後,由你們八人推選出新汗王。新汗王不能獨攬後金大權,遇到軍國大事,還要和八和碩貝勒共同議定。若是新汗王不聽訓誡,不聽規勸,肆意妄行,違背祖制,八和碩貝勒可對其處置,初犯定罪;若不改再犯,沒收其財物和門下包衣奴才;如再拒不悔改,就將他囚禁廢黜。」

他見眾人頻頻點頭,代善面現愧色,肅聲說道:「朕今年已過花甲,經歷了兩次廢黜太子,不管你們今後誰繼位做汗王,不該盛氣凌人、狂傲自負,要行善政,收拾人心,虛懷納諫,寬宏大量,多用眾人之謀……新汗王既經選立,你們必要恭順從命,不可覬覦汗位,妄生不臣之心,哪個膽敢如此,新汗王不必顧惜什麼手足骨肉之情,必要嚴辦!」他忽然看見李永芳匆匆而來,在門外逡巡,語調緩和下來,說道:「好啦!你們去吧!好生體會朕的一片苦心。」

近幾日,李永芳接連收到遼東巡撫王化貞的密函,商議約他為內應,襲破遼陽城。努爾哈赤將幾封密函反覆看了,笑道:「這王化貞不是個實誠的人,專好吹噓,以大話唬人。他不過是遼東巡撫,手下怎麼會有十四萬大軍?那熊廷弼經略遼東軍務,官職在他之上,如何卻只有五千人馬?」

「汗王問得有理,可是明朝官場上的陋規極多,汗王想必不曾理會。那王化貞在密函上所說大軍十四萬,並非虛言。他是明朝內閣首輔葉向高的門生弟子,又與兵部尚書張鶴鳴交情深厚。遼東每年往兵部請調的兵卒,都繞過熊廷弼,徑自歸到王化貞的名下,他手下兵馬遠多於熊廷弼,也就不足為奇了。」李永芳見努爾哈赤若有所思,接著說道:「王化貞自恃朝中有強援,不把熊廷弼放在眼裡。凡事專向朝廷請旨,卻不知會熊廷弼,他手握遼東重權,熊廷弼早給架空了。」

努爾哈赤悠然地點煙,深吸一口,笑道:「朕方才見密函上只具王化貞一人名姓,可知熊廷弼並未參與。看來他們經撫不和,那麼熊廷弼徒有經略虛名,不足為懼了。」

「豈止是經撫不和?奴才看來,他們二人已勢同水火了。王化貞主戰,熊廷弼主守,各持一說,極為齟齬。弄不好怕是要老拳相見了。」李永芳想到熊廷弼何等的英豪,卻奈何不得那個文弱的王化貞,若是二人由爭辯而致打鬥,該是怎樣的場面,不禁暗自發笑。

努爾哈赤將密函拋在御案上,冷笑道:「區區一個王化貞,依仗葉向高就敢如此藐視我大金,竟說什麼統領六萬大軍,一舉蕩平,可真大言不慚、狂妄之極!必要給他點兒苦頭嘗嘗,教他想起遼東就膽戰心驚。」

李永芳道:「王化貞好大喜功,意氣自豪,其實並不知兵。他若是固守廣寧不出,守住城池,山海關內外自可無虞,可他卻一心想著建功,率兵渡過遼河,不是自己找死么?」

努爾哈赤道:「朕先遣一路人馬,渡過遼河,偷襲西平堡,王化貞若能率兵救援,正好乘機在野外伏擊,倒省得攻城了。」

「野地浪戰乃是我八旗兵馬所長,卻是明軍所短,如此揚長避短,必能大獲全勝。」李永芳心裡極是讚佩,汗王計謀百變而出,端的是爐火純青。

一夜之間,後金兵馬圍住了西平堡。守堡副將羅一貫見情勢危急,派人飛馬求援。王化貞一心進兵,哪裡容得有一城一地的失陷,得知後金兵數不多,急撤廣寧、閭陽、鎮武三處兵馬,派游擊孫得功、參將祖大壽、總兵祁秉忠,帶兵往援。熊廷弼也得到了消息,派總兵劉渠趕來援助。兩路人馬會師前進,趕到平陽橋,得知西平堡失守,羅一貫陣亡。孫得功想要帶兵返回廣寧,劉渠、祁秉忠二人執意上前廝殺,孫得功勉強相隨,兵卒陸續過了平陽橋,到了西平堡北邊的沙嶺,見前面塵頭大起,大貝勒代善、四貝勒皇太極帶領三萬人馬一起殺出。劉渠、祁秉忠拍馬迎擊,孫得功卻畏縮在後面,觀望不動。只見後金兵馬前排左右一分,後面衝出一隊弓弩手,萬箭齊發,明軍猝不及防,再要持盾牌護身,早已傷了數百人,軍卒驚慌而退,有人大叫道:「明軍敗了,還不快逃?難道要等著女真人來砍脖子嗎?」劉渠、祁秉忠捨命遮攔,無奈軍心大亂,約束不住,四散潰逃。

王化貞不知軍卒潰敗,還想著西平堡解圍之後,如何向朝廷寫摺子報捷,正在構思腹稿,一陣驟急的馬蹄聲直闖轅門,總兵江朝棟氣喘吁吁地跑進來,喊道:「大、大事不好了!孫、孫得功反了,誘開城門,正朝巡撫衙門殺來,大人快走!」

王化貞倉皇失措,兩腿顫抖不止,竟跨不上馬。江朝棟將他連拉帶拖地架上了馬,揮鞭出城疾馳。回頭再看廣寧,城中濃煙大起,殺聲震天,王化貞嚇得抱緊馬鞍,落荒而逃。一直跑到大凌河,見一支人馬迎面疾驅而來,打的是大明旗號,為首的一員大帥,身高七尺上下,魁梧高大,威風凜凜,正是遼東經略熊廷弼。王化貞伏在馬背上失聲大哭,不肯下來相見。熊廷弼提韁上前,見他泗涕滂沱,狼狽不堪,拱手道:「撫台大人當日豪言六萬大軍一舉蕩平,怎麼卻落到這步田地?」

王化貞無言以對,既慚愧又尷尬,更加埋低了頭,號啕不止。熊廷弼重重一嘆,說道:「你就是再高聲用力地啼哭,也沒用了,廣寧不可復得。熊某隻有五千兵,都交你率領,也好抵擋後金追兵。熊某不忍心這麼多的百姓給後金擄去受苦,要護領他們入關。」

王化貞聽到五千人馬,眼睛一亮,說道:「還是先奪回廣寧,不然如何向朝廷交待?」

「遲了遲了。」熊廷弼搖頭不已,「如你不上當出戰,盡撤廣寧兵馬,也不至有如此大敗。如今正是兵潰之時,誰還肯為你賣力固守?」

王化貞還要再三相求,探馬來報,後金佔了廣寧,錦州、大小凌河、松山、杏山等城都已失陷。熊廷弼看看發獃的王化貞,良久無言,下令將沿路各城鎮不能帶走的糧草等財物點火焚燒,煙火遮天蔽日。逃難的遼民有數十萬之眾,他們攜妻抱子,拉牛牽羊,哭叫之聲,驚天動地。王化貞、熊廷弼回到京城,即被羈押刑部大獄,東閣大學士、兵部尚書孫承宗奉旨出關督理山海關及薊、遼、天津、登、萊諸處軍務。

孫承宗字稚繩,別號愷陽。北直隸保定府高陽縣人。萬曆三十二年進士。年少時,曾杖劍出遊塞外,訪問要塞關隘邊城堡壘,與九邊的戍將、老卒吃酒談兵,深知邊事,曉暢虜情。孫承宗坐鎮山海關,徐圖恢複。更定軍制,申明職守,以馬世龍為遼東總兵,袁崇煥督理營務,鹿繼善督理軍儲,杜應芳督理修繕甲仗,孫元化督理修築炮台,游擊祖大壽駐守覺華島,副將陳諫協助趙率教駐守前屯,副將李承先負責訓練騎兵,在山海關練成七萬精兵。又在寧遠築起堅城,命袁崇煥、滿桂、祖大壽駐守。派兵進據錦州、松山、杏山、右屯及大、小凌河,收復大片失地,前後修復山海關以外的大城九座、堡四十五座;練兵十一萬;立車營五個、火營兩個、前沖後勁營八個;製造甲仗器械弓箭等戰具數百萬;開拓土地四百里,開墾屯田五千頃。遼東兵精糧足,壁壘森嚴。

努爾哈赤本打算乘勝進兵山海關,但見孫承宗調度有方,明軍日益恢複,他又想著遷都瀋陽,因此按兵不動,廣徵能工巧匠在瀋陽營造城池,建築宮殿。四條寬街通衢的首尾各開一座城門,城池四面各開兩座城門,城東,北為內治門,南為撫近門;城南,西為天佑門,東為德盛門;城西,北為外攘門,南為懷遠門;城北,西為地載門,東為福勝門。城中央建起一群宮殿,居中為大政殿,八角重檐,正門兩根盤龍巨柱,煞是威嚴氣派,是努爾哈赤頒布詔令之處。殿兩旁呈八字形排開十座亭子,稱為十王亭,則是左右翼王和八旗大臣辦事的地方。整座宮殿,樓台掩映,金碧輝煌,雖是仿照大明京闕樣式,但在塞外宮闕如此巍峨,確是亘古未有。

努爾哈赤帶著幾個福晉,滿朝文武,來到瀋陽,又將離居多日的阿巴亥接入宮中,歡聚一堂。隨即離開福晉子孫,移居城北的一座小宮殿頤養居住。這座宮殿背對未曾拆毀的明人所修鎮邊門,夾在城北地載門與福勝門之間,面朝通天街,不大的二進院落,甚為僻靜。正中是三間寬敞高大的殿堂,東西兩廂各有三間配殿,黃色琉璃瓦鋪頂,鑲著綠邊,氣勢非凡。鎮遠門雖稱之為門,其實已給堵死,不再通行,宮殿周圍終日罕見行人。努爾哈赤每日在這裡看書、舞劍,似是遠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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