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奪城

努爾哈赤驀然回頭問道:「怎麼個奪法?」「汗王可先派人扮做趕赴馬市的商販,分成數伙,驅趕馬匹,暗藏兵刃,混入城內。入夜之後,大軍偷偷潛到城下,發炮為號,裡應外合,內外夾攻,李永芳必無防備,撫順垂手可得。」努爾哈赤大喜,快步上前,一拍他的臂膊,笑道:「真是後生可畏!」

那探子說道:「妖書案後,不久又出了一件事,萬曆四十一年六月初二日,錦衣衛百戶王曰乾告發孔學等人,受鄭貴妃指使,糾集妖人,擺設香紙桌案及黑瓷射魂瓶,由妖人披髮仗劍,念咒燒符,又剪紙人三個,寫上皇太后、皇上、皇太子三人的名字,用新鐵釘四十九枚,釘在紙人眼上,七天後焚化……」

那探子不知赫圖阿拉剛剛出了類似的事情,只顧著說,皇太極咳嗽一聲,探子抬頭暗瞥一眼,見努爾哈赤面色陰沉下來,眾人也都默然,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正在遲疑,努爾哈赤問道:「朝廷是如何處置的?」

探子回道:「萬曆皇帝知道後,憤怒不堪,要嚴懲罪犯。內閣首輔葉向高卻向他進諫:此事不可聲張,不然勢必像『妖書案』那樣鬧得滿城風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是上策。第二天,葉向高命三法司嚴刑拷打王曰乾,將他打死在獄中,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努爾哈赤掃視眾人一眼,見代善面有喜色,其他人卻緊鎖著眉頭,似是尚未聽明白,轉了話題,問道:「近日出了什麼事?」

「這些事情過後,許多大臣天天逼著萬曆皇帝送福王朱常洵趕往洛陽的藩地,去年二月,萬曆皇帝與鄭貴妃實在推託不過,只好命朱常洵離京。那鄭貴妃哭得死去活來,戀戀難捨,萬曆皇帝本來看不上長子朱常洛,因此更是對他不滿了,消減東宮的費用,就是侍衛也寥寥數人,宮中的太監最是勢利,見東宮門庭冷落,紛紛想著法子離開。」

探子說到這裡,見眾人聽得茫然,知道自己說得太迂遠了,急忙切入正題道:「五月初四日黃昏時分,有一名男子張差手持木棒闖入大內東華門,一直打到皇太子居住的慈慶宮,後被內監捕獲。張差梃擊太子宮之事,朝內多有爭論,不少大臣以為是鄭貴妃陷害太子,陰謀擁立福王。後經刑部十三司會審,查明張差系京畿一帶白蓮教教徒,其首領為馬三道、李守才,他們與鄭貴妃宮內的太監龐保、劉成勾結,派張差打入宮內,梃擊太子。一時傳遍宮闈,震動京華。萬曆皇帝見事情牽涉到鄭貴妃,不願深究,株連太多,先將張差凌遲,又將龐保、劉成處死,草草結案……」

莽古爾泰耐著性子聽到此處,忍不住打斷道:「他們自管爭鬥,與咱們有什麼相干?不就死了三個人么?」

那探子不敢反駁,只是據實解說:「貝勒爺,梃擊案雖然了結,但萬曆皇帝越發不理朝政,連旬累月的奏疏,任其堆積如山,不審不批,把一切政事置之腦後,深居內宮,尋歡作樂。皇帝不上朝,大臣和他見不著面,上了奏疏也不看,臨到大臣辭職都沒法辭,於是按慣例送上一封辭呈,也不管準不準,棄官回家。有的大臣離職之後皇帝也不知道,知道了既不挽留也不責怪,官缺了也不調補。吏部、兵部因無人簽證蓋印,邊防軍請發軍餉,無人簽發,關內的兵丁多年不行操練。這些豈不是與咱們有關了?」

努爾哈赤面有喜色,說道:「鄭貴妃想要加害朱常洛,便令太監龐保、劉成尋找張差這一類魯莽、弱智、狀似瘋顛之人行事,事情敗露之後也好掩蓋主謀之人。此案鄭貴妃脫不了干係,不然她為什麼要向朱常洛下拜?萬曆皇帝為什麼要秘密處死劉成、龐保?此案雖結,後患難除。朝臣閹璫,皇親國威,勢必紛結黨羽,相互攻訐,爭鬥不休。如此自然無暇顧及遼東,咱們正好出兵葉赫,掃滅扈倫四部,再伺機南下,將關外盡歸我建州。」

眾位兄弟之中,只有皇太極一人精通漢文,對朝廷的典章制度多所了解,聽了事情的原委,心下豁然開朗,贊道:「阿瑪說得極是。鄭貴妃身膺殊寵,宮闈侍宴,枕席言歡,也就攪亂了朝野。加上他們內憂外患又極多,倭寇為患東南,建州崛起東北,萬曆皇帝年老昏庸,朝中黨爭不止,大明江山恐怕也不會長久了。如今遼東巡撫換了李維翰,總兵換了張承蔭,此二人都是酒囊飯袋,與當年的楊鎬、李成梁不可同日而語。等咱們取了整個關東,就想法子入關南下,滅了大明,再建個新朝。阿瑪就可做成吉思汗那樣的大汗了!」

努爾哈赤聽他說得豪氣干雲,心頭大喜,說道:「咱們攻打葉赫,明朝屢次出兵阻攔,我實在氣他們不過!如今他們的朝廷出了這等大事,他們軍心想必也有些渙散,我想趁機給他們點兒厲害嘗嘗,不能教他們輕易小覷咱們。兵發葉赫之前,咱們先攻明軍一座城池如何?」

額亦都握著胖大的拳頭道:「我心裡這口氣憋得很久了,再不出一出,肚子都要氣破了。」

努爾哈赤揮手命探子退下領賞,問眾人道:「攻打哪座城池為好?老八,你說說看。」

「阿瑪一直說對明朝要用蠶食之法,好比砍大樹,要先去其枝葉,其次是軀幹,最後連根拔起。明軍的城池撫順離咱們最近,取了撫順,即是打開了向南的門戶。」

努爾哈赤笑道:「老八所言正合我意。你們回去加緊準備,喂好戰馬,整頓兵甲,不日就要攻打撫順。」

何合禮遲疑道:「撫順城堅兵強,怕是不易攻克。」

努爾哈赤捋髯道:「攻克不下,也要嚇他們一嚇,教他們見識一下建州鐵騎!」

「大哥怎麼辦?」代善一直等著對褚英的判罰,不料給探子一攪擾,竟沒有了下文,阿瑪竟說起攻打明朝的事來,心急難忍,只得舊話重提。

果然,努爾哈赤瞪了他一眼,緩緩說道:「不能留他。」

「大哥求阿瑪能給他個贖罪的機會,即便不能贖罪,他寧肯戰死沙場,也不想死在自己人的刀下。」

努爾哈赤頹然地向後靠到御座上,嘆氣道:「晚了,不能讓他再動刀槍弓箭了。代善,你送他上路吧!我、我不想去了。你告訴他,我沒他這個兒子。百年以後,我見了你額娘,自會向她請罪求饒。去吧!」

代善淚眼凝視著努爾哈赤,欲言又止,起身黯然離去,眾人心頭悲欣交集,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四月二十二日,褚英走出了赫圖阿拉城西南角的西大獄,被蒙上黑色頭罩,押到了校場的點將台上。萬人空巷,觀者如潮,校場四周擠滿了男女老少。代善看著劊子手將繩索緩緩套入他的脖子,高高吊起……「大哥——」代善不由一聲嚎啕,哭倒在地。

努爾哈赤絞死了長子褚英,率全體將士祭拜過堂子,周身披掛,騎上戰馬,親率二萬兵馬,誓師攻打撫順。角聲響起,螺號嘹亮,旌旗蔽日,槍戟如林,浩浩蕩蕩,殺奔撫順。大軍行進到木奇一帶,分兵兩路,一路由大貝勒代善領兵攻取東州、馬根丹;另一路由努爾哈赤親自率領直奔撫順城。四月十四,八旗軍冒雨趕路,馬不停蹄,很快進至撫順城下。將到撫順城下,大雨兀自下個不住,努爾哈赤下令在距城三十里處紮營。疾風密雨,伴著一聲聲的炸雷,將近處的樹木、村莊籠罩在無邊的煙幕之中,道路泥濘,行走艱難,軍中生火做飯也是不易。努爾哈赤坐在大帳中,帳外的雨點時而驟急時而淅瀝,將帳頂敲擊得有如鼓響,心中十分焦躁,看天色陰沉如給一塊大幕遮蓋,不知何時能放晴?正在煩悶不已,帳外忽然傳來爭吵之聲,皇太極帶著巡營的將士將一個人推搡進來,吆喝著:「跪下、跪下,快見過我們的汗王!」

努爾哈赤見來人生得相貌堂堂,體格魁偉,像是一員虎將,身上卻是文士裝扮,頭戴一頂黑色羅紗的四角高方巾,穿著一件藍色蠶綢直裰,外面罩件油衣,足下踏一雙半新半舊的鹿皮油靴,沾滿了爛泥,年紀在二十歲上下,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想是在雨中淋得久了,面色青白,身子冷得發抖,卻無一絲驚慌,站著問道:「你果真是當年的建州都督?」

巡營將士推他一把,喝道:「哪裡有什麼都督?我們的主子已是昆都倫汗了,還不跪下,小心打斷了你的狗腿!」

那書生橫他一眼,不悅道:「我是讀書識禮的人,還用你來教?」

努爾哈赤見他倔強,大覺有趣,笑道:「我做建州都督之時,怕還沒有你呢!你問這個作甚?」

那書生伸手從貼身處摸出一方紙來,遞上道:「都督看了這封信,自然明白了。」

努爾哈赤接過那封微微有些濡濕的信來,打開看了,驚詫道:「你是范楠的兒子?他如今在哪裡?」隨即招呼他靠近坐下烤火取暖。

那書生恭恭敬敬地施過大禮,才將油衣、油靴脫了,在火盆旁烤著淋濕的衣衫,回道:「家父就住在撫順城中,晚輩在家中排行第二,家父取名文程,字憲斗,號輝岳。晚輩幼遵庭訓,入學讀書,十八歲中了秀才,與兄長文采同為瀋陽縣學生員。今聞都督起兵叩關,都督風采,家父時常提及,以為都督是個成就大事的不世雄主,故不辭勞苦,不避斧銊,冒雨投營,拜謁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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