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香殞

努爾哈赤還要再問,就聽孟古大叫道:「你、你什麼人?離我遠點!」似是極為驚恐,急忙跨進屋內,見她在炕上搖晃著身子,兩眼卻依然閉著,想是做了什麼惡夢。努爾哈赤抱住她的身子,失聲喊道:「孟古,孟古!我回來了!」連叫了兩三遍,孟古呻吟兩聲,悚然而醒,顫縮了一下,費力地微睜開兩眼,聲氣低弱得猶如耳語:「貝勒爺,你……可回來了。若再遲一步,就見不到了。」

天剛蒙蒙亮,努爾哈赤開始渡河。渡了一半,城中一聲炮響,城門大開,布占泰統兵迎戰。努爾哈赤急忙命弓弩手放箭,掩護大軍過河。布占泰也不示弱,放箭還擊,一時鏃矢如風發雨注,殺氣凌雲。努爾哈赤拍馬舞刀衝殺,代善、侄子阿敏、費英東、何合禮、扈爾漢、科羅緊緊跟隨。布占泰見他們來勢兇猛,將手中的大刀一揮,城頭上的兵卒押出穆庫什、娥恩哲。布占泰狂笑一聲,用刀指點努爾哈赤,高聲道:「你這做父親的好狠心,不要女兒的命了么?」

努爾哈赤勒馬大罵道:「你若敢動我女兒一根頭髮,我便踏平你這富爾哈城!」喝令身後軍士將綽爾啟鼐、薩哈簾和十七個大臣的兒子押到陣前,「布占泰,我將女兒嫁你,就沒想著她還能回到建州,她倆隨你斬殺,只是你殺我一人,我卻教你的這些人償命!」

布占泰見一雙兒女和那些大臣的兒子給人生擒,葉赫兵馬自然不能趕來相助,大驚失色,是進是退,躊躇不決。費英東、科羅二人搶到城下,拈弓搭箭,將城頭的軍士射死兩個,其餘軍士撇下穆庫什、娥恩哲,紛紛後退到女牆後面。努爾哈赤舉刀縱馬,建州大軍潮水般地湧向敵陣,烏拉兵抗擋不住,陣腳頃刻大亂,棄盔卸甲,四散奔逃。布占泰喝止不住,只得率領數百名親兵拚死衝出包圍,向北逃回烏拉城。不料,剛到西城城下,城上箭如雨發,親兵大叫道:「你們這些瞎了眼的母狗!可是給建州兵馬嚇破了膽,沒見是咱們貝勒回來了么?」

話音剛落,就聽城樓上有人哈哈大笑:「布占泰,你可還認識咱?烏拉城你不用回了,如今城寨已屬建州。」布占泰這才看清城上建州大旗迎風飄揚,那員大將正是建州第一勇士額亦都,想必是努爾哈赤乘自己在富爾哈城交戰之機,暗派人馬賺開了烏拉城。他見城寨失陷,沒了存身之地,後悔已不及,代善等人隨後追到,他無心戀戰,奪路而逃,隻身往投葉赫部去了。

努爾哈赤余怒未息,在烏拉城犒賞將士,歇兵十天,以悔婚、匿藏建州女婿為由,乘勢直取葉赫。不出數天,先後攻克璋城、吉當阿城、烏蘇城等大小十九座城寨,葉赫部慌忙派人向廣寧求救。此時,遼東總兵李成梁年紀已大,只想著玩樂安逸,大起府第,廣納妻妾,無心遼東戰事。巡撫又換成了楊鎬,不敢自專做主,凡事都向楊鎬請命。楊鎬初到,擔憂建州坐大,成為朝廷的心腹之患,以為有葉赫在,可牽制建州,遼、沈才可無恙,急派游擊將軍馬時楠、周大岐等帶領槍炮手一千人,趕到葉赫,一起駐守東、西城。努爾哈赤知道明軍槍炮十分厲害,連珠槍可容十隻鐵丸,觸發之下,百彈齊飛。還有一種千里銃,銃形小巧,甚於弓箭,一發洞中,馬步俱宜。不敢貿然攻城,惹惱明軍,一來有違韜晦之術,二來挫動銳氣,只得緩圖。正在彷徨無計,佛阿拉飛馬傳來訊息,大福晉孟古病得沉重,請貝勒回去探視。努爾哈赤急忙撤兵,回到佛阿拉。

殿中藥香瀰漫,孟古面如白蠟,緊閉著兩眼躺在炕上,腋下墊著厚厚的大寬枕,鼻子一聳一聳地呼吸,兒子皇太極在一旁陪著,丫鬟奴僕都侍立在屋外。努爾哈赤到了門前,下人們慌忙過來請安,他沉著臉道:「不可驚動了福晉!」

皇太極聞聲,急忙起身恭恭敬敬地施禮說:「阿瑪回來了。」

努爾哈赤見他眼圈紅紅的,問道:「你額娘怎樣?」

「請了薩滿郎中看過,說是額娘先是受了風寒,咳傷了肺,懶進飲食,將身子拖得虛了,又驚悸過度,怕是熬不了幾日。」

努爾哈赤見他年紀幼小,話說得倒極流暢明白,定力過人,頗覺安慰,問了他的學業,皇太極說跟龔師傅認識了不少漢字,努爾哈赤點頭,打發他出去,這才貼著孟古身邊坐了,伸手摸摸她的額頭,滾燙得嚇人,拉起她的手來,那手竟有些枯乾,條條青筋露在肌膚以外,彷彿缺水的花枝,手心滿是虛汗。努爾哈赤看她昏睡不醒,起身暗暗嘆口氣出來,問丫鬟道:「福晉病了幾天?」

「十幾天了。開始時,不過是頭疼腦熱,福晉沒放在心上,後來有些喘了,才覺著不大爽利。這兩天沉重了,一早已發過兩三次昏了,身上不住出冷汗,濕透了好幾遍衣裳,又不敢脫換,怕著了涼,病得更重。哎!身子汗涔涔的,終日像泡在水裡,福晉可遭了老罪了。」丫鬟抹著眼淚。

努爾哈赤還要再問,就聽孟古大叫道:「你、你什麼人?離我遠點!」似是極為驚恐,急忙跨進屋內,見她在炕上搖晃著身子,兩眼卻依然閉著,想是做了什麼惡夢。努爾哈赤抱住她的身子,失聲喊道:「孟古,孟古!我回來了!」連叫了兩三遍,孟古呻吟兩聲,悚然而醒,顫縮了一下,費力地微睜開兩眼,聲氣低弱得猶如耳語:「貝勒爺,你……可回來了。若再遲一步,就見不到了。」

努爾哈赤溫聲道:「我接到音信,立時飛馬趕回來了。這會兒覺得怎樣?」

「我只覺、覺得……胸口悶……堵得慌,身上……不住地出冷汗,像在露天里……淋雨……」孟古大喘著氣,臉上一片潮紅,細若遊絲地嘆息一聲,說道:「唉……我怕是侍候不成貝勒爺了……」

努爾哈赤見她有氣無力,累得滿頭大汗,心疼道:「你先靜養,不要多說話,不要睜眼,只管歇著。就是說話也不急於這一時,往後工夫還長呢!我又不忙著立時出征,就在這兒好好陪陪你。」

孟古臉上閃過一絲笑意,璀璨明艷,瞬間即逝,她無力地搖搖頭道:「我有幾句……要緊話兒……給你說,不想給他人聽……」

努爾哈赤見她如此吃力,不忍拂她的心意,吩咐不準放一個人進來,才重新坐在孟古身邊,聽著她急促的呼吸,俯下身子細聽。孟古強作歡顏道:「這都是我沒福……本來嫁了你,你敬我,我敬你,十分恩愛,從來沒有紅過臉兒。與那幾個姐妹處得也好,操持家務雖說累些,和和美美的,上下一團和氣,大伙兒也都歡喜……」她吞咽了一口,停下歇息,氣力已是不足。努爾哈赤給她喂下幾口參湯,扶她調息一會兒,孟古精神好了許多,說道:「我來到建州已有十三年了,當時葉赫與建州交惡,這些年來一直沒有好轉,葉赫我是回不去了,我這病容不得走那麼遠的路,也沒那麼多的工夫了。葉赫的親人雖多,我誰也不想見,只想能與額娘見上一面。十月懷胎,我生下咱們的兒子才知道做額娘的辛苦。」她眼裡滿含著淚水,哽咽說:「貝勒爺,我知道你為難,可是真想我額娘……」

「好!我這就派人送信給金台什、布揚古,接你額娘來建州。」努爾哈赤站起身來,孟古卻將他攔下,苦笑道:「不用了。我知道我二哥與侄子的秉性,他們不會答應的。布寨哥哥死在古勒山,我大哥回到家晝夜啼哭,不進飲食,憂鬱成疾,懷恨死去。他們恨建州,也恨我。東哥為了復仇,年近三十,至今未嫁,他們怎麼會不恨?能派個人來探望就算不錯了。」

「還是試試,不然我怎對得起你!」

「試試也好,也許上天可憐我一片苦心……」猛地一口痰卡在喉嚨里,孟古憋得兩頰漲紅,呼吸越發粗重,她痛苦地皺緊了眉頭,胸脯劇烈地一起一伏,發出低沉的呻吟之聲,死命地連咳幾下,吐出一大口帶血的痰來。外面躡腳進來兩個丫鬟將痰盂端起,偷偷啜泣流淚。孟古將氣力一時耗盡,歪頭昏睡過去。努爾哈赤拉起她的手,竟又灼熱滾燙起來,只覺她胸口似是剩下一口悠悠餘氣,若斷若續,守在炕邊,不忍離開。

過了一頓飯的工夫,孟古輕聲驚呼:「不要過來!你要歪想,我就告訴你哥哥……」努爾哈赤正要試她額頭,孟古猛然醒來,翻身緊緊抱住他的胳膊,顫聲說:「貝勒爺,還好有你在呢!我怕……」

「你怕什麼?」

「我怕……怕死。」孟古言辭閃爍,努爾哈赤疑心大起,追問道:「你不要瞞我,方才你在夢中已說了。」

「你聽到了?」

「嗯!究竟是怎麼回事?」

孟古長嘆數聲,說道:「你扶我坐起來,我躺得夠了。」她掙紮起身,推推枕頭,將一半的身子靠在努爾哈赤身上,驚恐地看看門口,耳語說:「你要小心著三弟!」

努爾哈赤本來奇怪她如此神秘其事,好像擔心什麼人會泄露出去,但聽到三弟兩個字卻如晴空霹靂,石破天驚,脫口道:「他怎麼了?」

「你可是強佔過他看中的女人?」

努爾哈赤暗自驚詫,忍不住反問道:「你聽誰說的?」

「真有此事?」

「此事已過去多年,是誰舊話重提?」努爾哈赤還要追問,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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