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報怨

兩個婦人嘴裡起了節拍,一起跳起莽勢舞來。一會兒將一個袖子覆在額頭,另一隻袖子挽到背後,兩腳變換著地,盤旋數圈,寬袖和褲管隨身飄搖,露出一段雪白的胳膊和粉嫩的足踝,諾米納、奈喀達看得發獃,開懷暢飲。莽勢舞極是繁複,有九折十八勢之多,起式、拍水、穿針、吉祥步、單奔馬、雙奔馬、怪蟒出洞、大小盤龍、大圓場,婦人使出渾身手段,舞得千嬌百媚,二人看得心旌搖蕩,如醉如痴。

努爾哈赤二人回到赫圖阿拉,已近黎明時分。張一化、額亦都等人一夜未眠,等著他們的消息,聽說龍敦兄弟與尼堪外蘭勾結,要在出殯之日血洗赫圖阿拉,心裡各自吃驚。額亦都跳起來便要領人去攻打龍敦,張一化搖頭道:「倒不必用那樣的蠻力,咱們既已知道龍敦的圖謀,不如將計就計。貝勒可將出殯日期明告族人,龍敦他們必然按計而行,咱們到時不妨先下手為強,就在貝勒福晉的靈前將他們拿下。」

「龍敦若能親來,擒下他不難。但那尼堪外蘭怎麼對付?」努爾哈赤仍覺放心不下。

張一化解說道:「尼堪外蘭在祖塋周圍埋伏重兵,確實棘手。照理說,咱們知道了他的動向,不難對付。只是咱們人手太少,一面要舉辦喪禮,一面還要防備著他,實在難以兩全。我想此事可否變通一下,另選墳塋如何?一來可以如期出殯,二來可以暫避尼堪外蘭的鋒芒。等福晉的後事了結,再找他報仇不遲。」

眾人紛紛看著努爾哈赤,等他決斷。努爾哈赤無奈地嘆了口氣,聲音低沉地說:「不歸葬祖塋,實在不合我們女真的族規,可咱們人馬不足千人,又難與尼堪外蘭抗衡,變通一下也是為祖宗神位前今後還能有人四時祭奠,我想祖宗是不會怪罪的,就按張先生之計行事吧!」

次日,戊時剛過,送殯的親友陸續趕到,依照長幼次序拜祭哭喪,龍敦兄弟的兒子、媳婦一起趕來弔喪,十幾輛牛車滿載著紙人紙馬等諸多祭奠之物,浩浩蕩蕩進了赫圖阿拉,車前車後簇擁著幾十個精悍的家奴。家奴們正要陪著那些少主子進靈棚祭奠,早有執事人員攔住,將他們讓到一個跨院里歇息,邁進院子,院門緊緊關閉,家奴們尚在驚愕之際,額亦都等人用刀將他們逼住,搜出他們身上暗藏的兵刃,用繩索綁了,押往靈棚。龍敦兄弟的兒子、兒媳們正在假裝哭得昏天黑地,額亦都等人悄悄圍了靈棚,將那些家奴押了進來,稟報努爾哈赤道:「這些家奴暗藏利刃,想是圖謀不軌,現都已拿下,請貝勒定奪。」

努爾哈赤朝舒爾哈齊使個眼色,舒爾哈齊跳起來,對那些堂兄弟大叫道:「你們可是想趁我嫂嫂大喪之機,來搶奪赫圖阿拉?」

為首的堂兄突見家奴被擒,以為事情敗露,卻不想這麼輕易承認了,支吾道:「咱們是一、一個祖宗,怎會自相殘、殘殺?」

「既來弔喪,為什麼暗藏兵刃?」

「不過是為了防身,老三,你不要多想。」那堂兄漸漸冷靜下來,朝努爾哈赤冷笑道:「我們若想搶這赫圖阿拉,怎會只來這幾十個人?老三也太疑神疑鬼了。」

自打龍敦那些弔喪的人馬進城,努爾哈赤便已知道龍敦等人沒來,想必他已帶人到了祖塋與尼堪外蘭合兵,只擒殺這幾個蝦兵蟹將沒什麼益處,如今與龍敦尚是暗鬥,事情沒有挑明,其他族人也不知原委,若擒殺了他的兒子等人,撕破了同宗的情面,反而會授人以柄,他必然會橫下心來與尼堪外蘭聯合攻擊赫圖阿拉,情勢必會更加危急。電光火石之間,努爾哈赤心裡閃了許多念頭,賠笑道:「刀不離身,是咱們女真人的習俗,沒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老三想必傷心太過,心智亂了,看在同宗的份上,眾位兄弟不要見怪。將家奴們放了,兵刃先代為保管,等出殯以後,如數奉還。」

額亦都暗自焦急,哥哥怎的如此慈悲了,既然已將他們擒下,不如在嫂嫂靈前砍了他們的頭,祭奠亡靈,這樣不加懲戒,無異放虎歸山,豈非太便宜了他們?他恍若不聞,怒目而視。那堂兄畢竟做賊心虛,喝罵家奴道:「你們這些膽大的奴才,福晉靈前,不知下拜祭奠,眼裡還有主子么?」家奴們慌忙祭拜了一番。

此時,已近晌午,因尚有長輩健在,出殯的時辰不能過午,陰陽師早已看好了時辰,一聲呼喊,靈柩抬上了牛車,朝城北外緩緩而行,東果、褚英二人大哭起來,眾人也各自悲啼。努爾哈赤的祖塋最早一個建在會寧城南面四十里處,是遠祖猛哥帖木兒的塋地,後人稱猛哥洞古墳。到了曾祖福滿死後,因祖塋過於遙遠,在佛阿拉的念木山就近擇地而葬,念木山在赫圖阿拉以西三十多里處。靈車出了北城折向城西,走了不足三里,前面一片深山碧嶺,有奇峰十二座,乃是有名的樵山,南面的蘇子河如玉帶一般蜿蜒流向東方,隔岸的煙筒山遙相對峙。努爾哈赤與張一化互遞了眼神,靈車登時停下,任憑鞭子怎樣抽打,竟是紋絲不動。陰陽師高喊道:「福晉捨不得兩個孩子,想就近歸安。」

努爾哈赤揮手道:「就在後面樵山山麓埋了吧!」

那堂兄大急道:「怎麼不歸葬祖塋了?這可是壞了祖宗的規矩。」

努爾哈赤掃視他一眼說:「春秀是暴病而死的,想必是她在天之靈,怕壞了祖塋的風水。果真如此,我也不好向伯叔們交待,人死為大,就依了她吧!」

額亦都命人加緊挖坑埋葬,不到半個時辰,喪事完畢,尼堪外蘭、龍敦等人知道消息時,眾人已回到赫圖阿拉,龍敦仔細詢問,也覺察不出什麼破綻,懊悔計策不成,白白空等了一場,只得各自悄悄回去。過了不多幾天,朝廷的邸報傳到了廣寧,李成梁見努爾哈赤的都督一職難以再變,懾於朝廷威儀,命人將覺昌安、塔世克的屍身送還,努爾哈赤將爺爺、阿瑪一併葬在了樵山山麓,一樁心事終於了結,朝廷本來就惹不起,此時又沒有了爭鬥的理由,於是安下心來,準備討伐圖倫城,向尼堪外蘭復仇。

父親手下的兵馬只剩下不足七百,兵器、鎧甲、馬匹都極缺乏,接連數日,努爾哈赤與張一化、舒爾哈齊、額亦都、費英東、安費揚古、何和禮、扈爾漢等人商議。張一化道:「尼堪外蘭投靠李成梁,自以為有朝廷撐腰,飛揚跋扈,欺凌弱小,建州各部多數依附於他,其實是出於被迫,並非心服,能給他出死力的沒有幾個。惟今之計,還是需提防龍敦等人,以免內外交困,禍起蕭牆,那樣就不好應付了。」

努爾哈赤鎖眉道:「如今看來,先生所說的攘外必先安內一策已不可行了,龍敦等人可先置之不理,等擒住了尼堪外蘭,他失去外援,自然難以興風作浪,不足為懼了。」

「貝勒說得有理。只是還要提防他們聯手,人不打虎,虎卻吃人,外患好擋,家賊難防,無論怎樣說,龍敦也是咱們的後顧之憂,若使後院起火,咱們就沒有了後路。」

「兩處都要用人,這事就難了。古人說:兵分則弱,不如合而擊之。急切之間,咱們哪裡去招許多人馬?」努爾哈赤搖頭嘆息。

額亦都道:「貝勒哥哥,不要擔憂,我帶幾個精幹的兵卒,偷入圖倫城去,殺了尼堪外蘭。」

「我怎忍心你身處險境!此事比不得你那日倒拖牛車,那頭壯牛竟給你死死拖住,不得前進半步。」

費英東不忍努爾哈赤傷神,說道:「小弟回蘇完部向我阿瑪借些兵來。」

何和禮也說:「小弟回棟鄂部向父兄借兵給哥哥報仇。」扈爾漢不甘示弱,也要回雅爾古寨找父親借兵,努爾哈赤喜道:「三位老世叔若能答應借兵,破了圖倫城,所有財物我分毫不取,任憑世叔們挑選。」

「貝勒哥哥見外了。」三人一起辭別,努爾哈赤等人送出家門,目送他們上馬而去。舒爾哈齊讚歎道:「真是義薄雲天的好弟兄!哥哥結交了他們,何愁大事不成!我去找二哥穆爾哈齊,他與五爺的兒子棱敦叔叔、孫子扎親、桑古哩交情莫逆,也可幫忙。」

「千萬不可勉強。」努爾哈赤叮囑完畢,與張一化、額亦都、安費揚古三人走上城頭,向北眺望,西北五十里以外,便是圖倫城寨。張一化知道他報仇心切,說道:「方才貝勒擔心兩處用兵,其實龍敦他們卻也不必提防。」

「赫圖阿拉是自我曾祖築造以來,經營多年,一石一木,都是祖宗的心血,豈可輕易放棄?」努爾哈赤聽他言語前後抵牾,先是提醒要提防龍敦,此時卻又改口,大為不解。

「貝勒誤會了,雖說龍敦與貝勒同宗,但赫圖阿拉依然不可拱手與人。既然不能讓龍敦與尼堪外蘭聯手,我想出一個計策,使他二人反目成仇,龍敦自然不肯再幫他了。」

「先生有什麼計策?」努爾哈赤脫口追問,隨即搖手道:「先生不要說破,看我可猜得出來?」他沿著城道向西踱步緩行,將到城西,轉頭說道:「讓他二人互相交惡,最上之策莫過離間計。」

「貝勒果真聰穎,若是多讀些兵書,多加歷練,必成良將。」張一化含笑拈鬚,似是胸有成竹,「我知道貝勒與薩爾滸城主諾米納、嘉木瑚城主噶哈善哈思虎、沾河城主常書素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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