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貳拾捌] 新歡

《東京日和》是一部美好的電影。整部電影都使用溫暖的畫面,描寫一個攝影師對她已逝妻子的愛。在所有觀眾都被深深打動的時候,突然影院里出現了爭吵聲,片子很靜,對白很少,所以觀眾席里的爭吵聲顯得突兀刺耳。

楊佐羅從放映室里聞訊趕來。用手電筒尋找聲音的源頭。影院里的議論聲嘈雜起來。

手電筒光束尋找到了爭吵中的男女。女人的眼睛被光束刺中,驚恐地尖叫了一聲,起身向外跑。因為黑,她撞到了許多別人的腿,踩到了許多人的腳。同她一起的男人也站起來,摸索著追上她。

楊佐羅竟認出,那女人就是蕾絲邊,她的嘴唇長得特別,眼睛會說話,鼻尖有些假,好象曾經修過……那就是蕾絲邊。他處於好奇心或者是本能吧,跟在他們之後一起走了出去。

歡城裡住滿了閑人,好的藝術作品層出不窮。藝術青年多如牛毛,詩人和畫家還有搖滾青年也都不愛顛倒黑白地創作了,大家都愛曬太陽。

一直沒有介紹,珍珠飯店所在的街道上凈是和藝術有關的店鋪,比如美術館、蠟像館、博物館、音樂吧、唱片跳蚤店……在這個時間裡,下午的陽光還很和煦,店鋪門都開著,藝術青年人羅列在店門口,漫無目的地東張西望。

蕾絲邊站在影院門口停了下來,扭頭瞪著跟上來的瘦男人。那男人不算高,有些黑,穿著起了須的一身牛仔,頭髮很長,拖了一條一米來長的麻花辮子。

楊佐羅曾經見過一個舞蹈家這麼打扮過,也穿著喇叭腿的褲子。那個舞蹈家很有名,去過世界上大部分國家,跳的舞蹈比較靠近印地安人的民族舞,跳躍的間隙還要頻繁扭動屁股和腰部,跳到高空的時候腰要彎成弓形,同時表情從容,他的印象里,雜誌上說這個人是:在空中逗留的舞者。

他定睛一看,站在眼前的這個剛和蕾絲邊打過架的男人居然就是那個舞蹈家。

二人從沉沒中好似醒來一般,一同發動了新一輪的戰爭。

蕾絲邊:「你就是一個混蛋,你只會考慮自己的情緒。」

舞蹈家:「你就是一個婊子,你有的情緒也是一些亂七八糟的情緒。」

蕾絲邊瞪大了眼,急速走到他面前,給了他一個耳光。舞蹈家像發瘋了一樣,揮動了拳頭。將蕾絲邊打倒在地。

這時已經有很多藝術青年上來圍觀,有人認出了舞蹈家,大聲喊著他的名字,好像給了他鼓勵。他挑釁著。

舞蹈家:「你給我起來,有種你再碰我試試。」

眾人發出陣陣噓聲。這時,楊佐羅從人群里衝出來,扶起了蕾絲邊。蕾絲邊一見是他,突然委屈起來,就要哭了起來。楊佐羅把她扶到靠牆的木椅子上,走過來,站在舞蹈家面前,他的出拳很快,打在了舞蹈家的鼻子上。

那廝捂著鼻子兩隻手交相揮動,像一隻面臨蒸鍋做最後抗爭的螃蟹。楊佐羅把這些天來所有的憤怒和毒火全都發在了舞蹈家的身上,往死里打他,無事可乾的藝術青年將打鬥場地圍得水泄不通。

直到蕾絲邊過來攔住楊佐羅的拳頭,他才停下來。舞蹈家拖著身體爬出了人群。

蕾絲邊:「謝謝你啊。」

楊佐羅:「你沒事兒吧?!」

蕾絲邊:「沒事兒。」她剛要拉著楊佐羅一起走開的時候,突然想起來什麼,扭頭朝舞蹈家走去。她站在他不遠處,聲音很輕柔地問:「把鑰匙還我。」

這是楊佐羅第二次看見男人將她家的鑰匙還給她。這場景太滑稽了。

舞蹈家一邊擦鼻子上的血,一邊掏褲子口袋。將一串鑰匙扔給她。

舞蹈家:「原來你真是個婊子。」

蕾絲邊拿起鑰匙放進口袋裡,又掏出來一打兒紙幣,扔在他的臉上,咬著牙輕蔑地說:

「那好,這些日子的帳我付給你,算我戲你。順便說一句,你活兒還算不錯,也值這個價錢了……」

她這時又恢複了往日的喧鬧與快樂,洋洋自得地拉起楊佐羅的胳膊走開了。

身後人群中發出陣陣驚嘆聲。

他們走了一段路。蕾絲邊嘴裡竟然唱的是一首法語歌,曲調歡快,顯得她步履輕盈。絲毫沒有剛戰鬥過的樣子。楊佐羅歪著頭看看她,示意她嘴角還有一些血跡。蕾絲邊罵了一句髒話,擦乾淨了血跡。

楊佐羅給她點了一根煙,遞過去:「他是你新情人?」

蕾絲邊:「是啊。」

楊佐羅:「你找那麼多情人,得到快樂了嗎?」

蕾絲邊突然停下了腳步,尖聲笑了起來。

楊佐羅:「你是我在歡城裡見過的笑得最多的人。」

蕾絲邊:「可我不是歡城人。」

楊佐羅:「那你來這裡幹嗎?!只是尋歡作樂嗎?」

蕾絲邊:「因為歡樂短暫,所以要不停尋找。」

楊佐羅:「那你尋找的是更新的歡樂呢,還是永恆的歡樂?」

蕾絲邊掛在嘴上的笑消失了,她看著楊佐羅,認真地看著他。

楊佐羅可以聞得見她口腔里散發出來的巧克力味道,好像巧克力是加了榛子的那種。還可以聞見她用的胭脂水粉的味道。這是個透明的女人,有著透明的心和深不見底的憂慮。

蕾絲邊一字一頓認真地說:「尋找永恆的歡樂。」說著,旋即吐出了一個不圓不方的煙圈。

楊佐羅:「可是你並沒有找到。隨著新歡的出現,你越來越發現歡樂短暫。你開始痛苦,然後很自然地與他們分手。在分手的時候,他們都已經變成了舊愛。」

蕾絲邊發現他看穿了自己,一時間感動得無以復加。

楊佐羅:「太貪心了不是么?……也許是你方向錯了。」

蕾絲邊:「嗯?」

楊佐羅:「性本來就是一時的歡愉,想找永恆的歡樂,就是要找真愛啊。你這樣容易喜新厭舊,是沒辦法找到真愛的。」

蕾絲邊:「我在全力找一個好男人,可以從情人變成愛人的人。」

楊佐羅:「嗯,不排除這個可能性。」

蕾絲邊:「可我的心性不好……我已經一團糟了。」

楊佐羅:「笑一笑,回去睡一覺。明天再想。」

蕾絲邊:「好主意。噢對啦,你來這邊做什麼?怎麼這麼巧老遇見你?」

楊佐羅:「我是珍珠飯店的主人。」

蕾絲邊:「天啊!」

楊佐羅:「呵呵,之前我就在珍珠飯店見過你好幾次了。你來借蠟燭那一天,我就斷定這是緣分了。」

蕾絲邊:「哈哈,怎麼,之前對我還有印象啊?!」

楊佐羅:「是啊,而且印象深刻啊。你是一個狠角色……」

蕾絲邊:「我回去睡一覺,改天來找你。還有啊,打擾大家看電影真不好意思。」

楊佐羅:「你們今天又是為什麼而吵啊?!」

蕾絲邊:「我們在一起一個星期都沒出什麼問題,只是今天他喝了一點兒酒,我們來看電影。他責怪我胸長得不好看,還說我胖,不夠苗條。他是跳舞的嘛,他們一起跳舞蹈的女孩子身材都很好的,我說我自然比不了了。他就絮絮叨叨。後來就吵起來了。」

楊佐羅:「呵呵……用我送你回去嗎,你自己沒問題嗎?」

蕾絲邊搖了搖頭,綻放了一個嶄新而明媚的笑容,扭頭搭計程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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