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這是一次非常平穩的愉快旅程。經濟艙里坐得滿滿當當,我穿著空軍制服、戴著鋥亮的飛行胸章,因暈機不停地嘔吐,所有的乘客都對我側目而視。我不得不相信,如果讓我去開戰鬥機,肯定會加快戰爭的進程,只不過失敗的就得是我方了。

我們到了紐約,這裡有布里爾大樓、RKO傑斐遜電影院,還有馬克斯·里奇,過去的種種情景湧上心頭,就跟來自另外一個時空似的。

本·羅伯茨來機場接我。見面後我們熱烈地擁抱。回賓館的路上,本告訴了我他的近況。

「我駐紮在迪克斯堡,寫戰時訓練電影。你都沒法想像那是些什麼電影。有一部片子里,我們花了十分鐘時間,向新兵演示怎麼打開汽車發動機罩,就像給五歲孩子看的東西一樣。你要在紐約待多久?」

我搖了搖頭,「也許是一小時,也許是一星期。我想應該更接近一小時吧。」我跟他講了自己的處境。「我在等召我回部隊的電話,隨時都可能打來。」

我們去到我預訂了房間的那家賓館,然後我直奔前台,跟接待員說:「我在等一個非常重要的長途電話,非常重要。請務必在第一時間通知我。」

我和本約好了第二天晚上一起吃飯。

第二天上午,我打電話給我在加利福尼亞的經紀人路易斯·斯古爾,告訴他我在紐約,在飛行學院出現空缺前暫時有空。

他提議道:「你何不去一趟紐約辦事處找我的同事朱爾斯·齊格勒呢?他那兒也許有事情讓你這段時間來做。」

朱爾斯·齊格勒是紐約辦事處的主任,四十多歲,膚色黝黑,精力充沛,性急而又有點神經質。

他說:「路易斯說你要來。你想找點東西寫寫嗎?」

「呃,我……」

「我這兒有個有趣的東西。你知道楊·基耶普拉嗎?」

「不知道。是一個節目嗎?」

「楊·基耶普拉是歐洲的一位歌劇巨星,他的妻子瑪塔·伊戈絲也是。他們在歐洲拍了很多電影。我們打算弄一出百老匯歌劇,叫《風流寡婦》。」

《風流寡婦》是弗朗茨·萊哈爾創作的一部輕歌劇,劇情是一位小國的王子追求一位富有的寡婦,好把她的財產留在自己的國家。這部歌劇在世界各地演出不斷。

「他們想找人改編這部歌劇。你有興趣見見他們嗎?」

這事太不靠譜了吧?我在紐約待的時間還不夠寫一封信呢,更別說是百老匯歌劇了。

「我想我沒……」

「呃,至少先去見見他們吧。」

楊·基耶普拉和瑪塔·伊戈絲住在阿斯特酒店的一個套房裡,我們就在那裡見了面。基耶普拉開的門,看到我穿著制服他愣了一下:「你就是那位編劇?」

「是的。」

「請進。」

基耶普拉四十多歲,身材魁偉,說話有濃重的匈牙利口音。瑪塔是個非常迷人的女子,身材苗條修長,一頭齊肩鬈髮,一臉親切的笑意。

「坐吧。」基耶普拉說。

我依言坐下。

「我們打算演出《風流寡婦》,但又想把它改得現代一些。朱爾斯說你是一個很好的編劇。你以前有過什麼作品呢?」

「《夜空飛行》、《巴拿馬之南》……」我說了幾部我和本合作的二類娛樂影片。

他們面無表情地對視了一下。楊·基耶普拉說:「我們再通知你吧。」

那麼說就是到此為止了。這樣也好。

三十分鐘後,我回到了朱爾斯·齊格勒的辦公室。

他看到我就說:「他們剛剛打電話來了,同意由你來改編。」

我感覺彷彿有朵烏雲當頭罩了下來。我不可能做到的。百老匯是所有編劇嚮往的聖地,而我對百老匯歌劇創作又了解多少呢?完全是一無所知。我肯定會出大洋相的,還會把整部戲搞砸。再說了,我隨時都可能接到召我歸隊的電話呢。

朱爾斯·齊格勒盯著我看,「你沒問題吧?」

我實在沒有勇氣跟他說我不想接這個活,「好的。」

「他們希望能夠馬上開始。」

「沒問題。」

我回到了賓館。我真應該告訴他們我沒辦法做到的。仔細想想,我又意識到辦法還是有的,那就是本·羅伯茨。我可以跟本一起來改編劇本。如果改編到一半時我被召回了部隊,那麼本也可以收拾殘局。

我往迪克斯堡打電話。

他說:「有什麼消息嗎?」

「我打來就是要告訴你一個新消息,我要你和我一起改編《風流寡婦》。」

短暫的沉默之後,他說:「我覺得你沒喝多呀。」

「我是說真的。我跟這部劇的主演談過了。他們讓我們來改編。」

他無話可說了。

第二天,我去了《風流寡婦》將要上演的劇院。出品該劇的是新歌劇公司,公司的頭姚蘭達·梅羅伊里奧恩是一位豐滿的矮個子女士,說話聲音很是尖利。

這部歌劇有著一流的陣容。舞蹈設計由著名的喬治·巴蘭切恩擔綱,他是本世紀最具分量的舞蹈設計之一。巴蘭切恩中等個頭,身材健美,就像一位舞蹈演員。他總是一臉和善的笑容,說話時帶著輕微的俄國口音。

導演是天才的菲利克斯·布倫塔諾,擔任指揮的羅伯特·斯托爾茨同時也是一位出色的作曲家。年輕的首席芭蕾女演員米拉達·穆拉多瓦來自歐洲,她的表現令人讚歎。

我跟巴蘭切恩、斯托爾茨、布倫塔諾開會討論劇本。

導演說:「應該儘可能地現代,又不能失去當時的時代特色。」

巴蘭奇恩說:「要搞笑逗趣。」

羅伯特·斯托爾茨的意見則是:「要輕快。」

好,要現代又要有時代特色,搞笑逗趣,輕快。

「沒問題。」

我和本商量出了一個合作的模式。他白天都在新澤西的迪克斯堡寫那些軍訓片,所以只能晚上來紐約,我們一起吃晚飯,然後一起工作到凌晨一兩點。

我對於百老匯歌劇創作的懼意已經煙消雲散。有了本的合作,什麼事都變得駕輕就熟起來。他有著超乎想像的創造力,這給了我信心。

第一幕寫完之後,我把本子拿去給製片姚蘭達·梅羅伊里奧恩看。她看著劇本,而我則充滿期待地看著她。

她抬起頭,厲聲說道:「太差了,非常糟糕。」

我驚呆了,「可我們都是按照……」

她惡狠狠地說道:「你給我弄了個垃圾出來!垃圾!明白了嗎?」

「對不起。請您告訴我哪些地方不滿意,我和本好重新寫過……」

她站起身,怒沖沖地瞪了我一眼,然後就走了出去。

我最初的想法又回來了。我到底憑什麼覺得自己有本事編什麼百老匯歌劇呢?

我坐在那裡,想著自己面臨的災難,喬治·巴蘭切恩和菲利克斯·布倫塔諾走了進來。

「聽說你寫完第一幕了。」

我沮喪地點了點頭,「是的。」

「讓我們看看。」

我真是不想給他們看,「好吧。」

他們開始看了起來,我真希望自己當時不在場,在其他任何地方都行。

我聽到有人輕笑了一聲,是菲利克斯·布倫塔諾。隨後又有人大笑起來,這回是喬治·巴蘭切恩。隨後他們一直都是邊看邊笑。

他們喜歡這個劇本!

看完後,菲利克斯·布倫塔諾對我說:「太好了,西德尼,就是我們想要的東西。」

喬治·巴蘭切恩說:「希望第二幕也這麼精彩……」

我已經等不及要把這個消息告訴本了。

在賓館的時候,我都會待在電話機旁邊,隨時等候部隊的來電。每次離開賓館,我也都會給前台留話,告訴他們我的去向。

對於單身人士來說,在紐約你會倍感寂寞。我跟我們的首席芭蕾女演員米拉達·穆拉多瓦之間有過幾次隨意的談話,相處得很是愉快。有一個周日,她正好沒有排練,我就邀請她共進晚餐,她欣然同意。

我想要給她留個好印象,於是帶她去了薩蒂餐廳,這是演藝界人士最愛光顧的一家餐廳。我仍舊穿著制服。

我們一邊用餐一邊聊起了這部歌劇,她說她非常高興自己也能參與其中。

用餐結束後我叫侍者埋單。三十五美元,價格很對,唯一不對勁的是我口袋裡沒有三十五美元。我瞪著賬單看了好久。當時可還沒有信用卡這種新鮮玩意兒。

米拉達問:「賬算錯了嗎?」

我趕忙回答:「沒有。」然後我做出一個決定:「我去去就回。」

我起身走到餐廳門口,老闆文森特·薩蒂就站在門口。

「薩蒂先生……」

「嗯?」

這事有點難辦。文森特·薩蒂開餐廳可不是為了施捨那些吃白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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