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1936年,我動身前往紐約,那是我第一次走進長途巴士站。灰狗巴士站里熙熙攘攘地擠滿了來自全國各地的人,熱鬧非常。我搭乘的是一輛巨型巴士,車裡有一個洗手間,座椅都很舒服。從芝加哥到紐約要坐四天半的車,如此漫長的行程,我因為忙著編織關於遠大前程的夢想,竟也不覺乏味。

車子駛入紐約巴士站時,我的口袋裡裝著三十美元——我敢肯定,納塔莉和奧托自己是捨不得花這麼多錢的。

出發之前,我打電話給基督教青年會旅舍訂了一個房間。房間又小又暗,但是一周只要四美元。我知道,就算這樣,那三十美元也是維持不了多久的。

我請求去見旅舍經理。

「我需要一份工作,」我跟經理說,「現在就上班。您知道有人?……」

「我們為住客提供就業服務。」他告訴我。

「那太好了。現在有工作機會嗎?」

他伸手從辦公桌底下拿出一張紙,掃了一眼,「第十四街的RKO傑斐遜電影院需要一個引座員。你有興趣嗎?」

有興趣嗎?在那一刻,成為RKO傑斐遜電影院引座員就是我唯一的抱負。我說:「我需要的正是這樣的工作!」

經理在一張紙上寫了點東西,然後遞給我,「明天早上拿著這個去電影院吧。」

到紐約還不到一天的時間,我就已經找到了工作。我打電話給納塔莉和奧托,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他們。

「這是個好兆頭。」納塔莉說。「你會大獲成功的。」

第一天的下午和晚上,我就在紐約城裡四處逛了逛。這是一個神奇的地方,一座繁華的都市,與之相比,芝加哥顯得又土氣又乏味。這裡所有的東西都更大更有氣派——房子、展覽會的大帳篷、街道、路牌、往來的車輛和人群,還有我的事業。

第十四大街上的RKO傑斐遜電影院是一座老舊的兩層房子,前面有個售票亭,原先是表演雜耍的,現在是RKO院線的一家分支影院。通常一場都要放映兩部片子——顧客花一張電影票的錢就能看到兩部電影。

我從基督教青年會旅捨出發,穿過三十九個街區,終於把那張紙條交給了電影院經理。

他一邊打量我,一邊問:「你以前干過引座員嗎?」

「沒有,先生。」

他聳了聳肩,「沒關係。你會走路吧?」

「會走,先生。」

「你知道怎麼打手電筒吧?」

「知道,先生。」

「那你就幹得了這活。你的工資是一周十四元四十分,每周上六天班,每天從下午四點二十到凌晨。」

「好的。」這就是說整個上午以及下午的部分時間,我都可以去布里爾大廈,那裡是整個音樂界的聖地。

「去員工更衣室,找套合身的制服吧。」

「好的,先生。」

我穿上引座員制服,經理看了看,說:「就這樣吧。一定要多留意樓座的情況。」

「樓座?」

「到時候你就明白了。明天你就開始上班吧。」

「是,先生。」明天,我也會開始我的歌曲創作生涯。

赫赫有名的布里爾大廈是音樂界最為神聖的所在。大廈位於四十九街百老匯1619號,是流行樂出版界的中心,全世界所有的知名音樂出版商都將總部設在這裡。

我走進大廈,聽到走廊里正在播放《美好羅曼史》、《愛你愛到心坎里》、《天降財神》……門上那些名號也讓我的心怦怦直跳:傑羅姆·雷米克、羅賓斯音樂公司、M.威特馬克公司、夏皮羅·伯恩斯坦公司,還有TB哈姆斯——全是音樂界的巨頭。這裡是音樂天才的搖籃。寇爾·波特、歐文·柏林、理查德·羅傑斯、喬治·格什溫和艾拉·格什溫、傑羅姆·科恩……這些人都是在這裡揚名立萬的。

我走進TB哈姆斯公司的辦公室,沖著辦公桌後面那位男士點頭致意,「早上好,我是西德尼·謝契——謝爾頓。」

「有何貴幹?」

「我寫了一首歌,叫《寂靜的自我》,貴公司曾表示有意出版。」

看他臉上的表情,似乎是想起了有這麼回事,「哦,是的,是有過意向。」

有過?「你們現在不打算用它了嗎?」

「呃,這首歌在電台里播得太濫了。賀拉斯·黑特演奏過很多次了。你有什麼新作嗎?」

我點點頭,「有的。明天上午我可以帶一些過來,請問您貴姓?」

「塔斯克。」

當天下午四點二十分,我穿上引座員制服,引導觀眾穿過走道,找到自己的座位。經理說得沒錯,這項工作是個人都幹得了。幸好還有電影可看,否則這工作真是無趣之極。閑下來的時候,我會在電影院後面找個位子坐下看會兒電影。

我在那兒看的第一場電影是馬科斯兄弟的《賭馬風波》,還有《迪茲先生進城》。珍妮特·蓋納和弗雷德里克·馬奇主演的《一個明星的誕生》和沃爾特·休斯頓主演的好《孔雀夫人》也很吸引我。

我一直干到午夜,然後下班回到旅舍。我不再覺得那個房間又小又暗,相信它能變成一座宮殿。到了早上,我就可以把我的作品拿去TB哈姆斯公司了,唯一的問題就是他們打算先挑哪一首來出版——《愛之幽靈》、《行隨心動》、《握住星星》、《當愛已逝》……

第二天早上八點半,我站在TB哈姆斯公司門口等著上班的人群。九點鐘,塔斯克先生來了。

他看了看我手裡那個大信封,「你帶了一些歌過來?」

我咧嘴笑著,「是的,先生。」

我們走進他的辦公室。我把信封遞給他,打算坐下來。

他制止了我。「你不用在這裡等,」他說,「等我有空的時候我會看的。你明天再過來如何?」

我點了點頭,盡量表現得像一位專業的歌曲作者,「好的。」還得再等二十四個小時,我的事業才能起步。

四點二十分,我又回到了RKO傑斐遜電影院,身上穿著制服。經理讓我多留意樓座是沒錯的。樓座上笑聲不斷。一對青年男女坐在最後一排,我朝他們走過去時,男孩趕緊離開了女孩的身體,女孩則飛快地拉下短裙。我趕忙走開,也沒再上樓去看。讓經理見鬼去吧。就讓他們盡情找樂子好了。

第二天早上,八點鐘我就到了哈姆斯公司門口,因為我擔心塔斯克先生會提前過來。九點鐘,他來了,打開辦公室的門。

「早上好,謝爾頓。」

我試圖從他的語氣中判斷他是否喜歡我那些歌。他這句「早上好」只是隨意的問候嗎?其中是否有興奮之意呢?

我們走進了辦公室。

「塔斯克先生,您看過我的歌了嗎?」

他點了點頭,「那些歌很不錯。」

我滿臉放光,靜候下文。不過他什麼也沒有說。

「您最喜歡哪一首呢?」我追問道。

「遺憾的是目前我們想要的不是這一類歌。」

這是我有生以來聽到的最令人泄氣的一句話。

「可是總有一首……」我說。

他伸手到辦公桌底下掏出我的信封,遞還給我,「我隨時恭候你的新作。」

這次會面就此結束。不過這不是結束,我想,這只是一個開始。

接下來的時間裡,我穿梭在同一幢樓的其他出版商的辦公室。

「你發表過作品嗎?」

「沒有,先生。可是我……」

「我們不接受新手的作品。等你有大作發表之後再來吧。」

如果所有的出版商都要求我有作品出版之後才願意接受,那麼我的作品怎麼可能有出版的機會呢?接下來那幾周里,只要不去電影院,我就待在房間里寫歌。

在電影院的時候,我愛上了那些精彩的影片。我看了《歌舞大王齊格菲》、《舊金山》、《我的高德弗里》,還有弗雷德·阿斯泰爾和琴吉·羅傑斯合演的《談談情,跳跳舞》。這些電影把我帶入了另一個世界,一個魅力、激情、優雅、財富的世界。

我的錢花光了。納塔莉給我寄來一張二十美元的支票,我又給寄回去了。我知道,現在家裡沒有我賺錢,奧托又沒有工作,他們的日子肯定更難過了。我在想,當他們需要幫助的時候,我只想著自己,這樣是不是太自私了呢?

寫好一批新歌之後,我又去找了那些出版商。他們看過之後,告訴我的還是那些惱人的答覆:「等你有大作出版之後再來找我們吧。」

在其中一家公司的大廳里,一陣絕望忽然襲上我的心頭。一切看來都毫無指望。我不想一輩子當一個引座員,可我寫的歌又沒人看得上。

以下文字引自1936年11月2日我給父母的信:

但願你們每個人都過得幸福。我的幸福就像一個難以捉摸的氣球,等著我去抓,它隨風飄蕩,飄過海洋,飄過大片綠色草地、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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