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各顯神通 2、權力的本質是利益分配,它的最高境界是分享,最大忌諱是獨佔

奧迪轎車停在市政府門前的廣場上,杜林祥緩步下車,夾著公文包,徑直朝里走去。市長呂有順正在辦公室里等著他。杜林祥決定讓庄智奇奔赴香港,自己留在河州,除了是一種談判策略,也的確因為有要事在身——呂有順無比在意的那場旅法畫家的畫展,幾天後就要在緯通大廈舉辦。

杜林祥知道,呂有順正處於仕途的關鍵時期,能否接下市委書記,並躋身省委常委,形勢依舊不太明朗,而各方勢力的角逐也幾近白熱化。河州官場都在流傳一個消息,呂有順工作中太強勢,得罪的人太多,與現任市委書記陶定國的關係也十分微妙。

陶定國與呂有順圍繞河州新城主導權展開的鬥法,在河州官場已是盡人皆知。開發建設河州新城,當初是呂有順力排眾議的結果,多年來他也一直兼任河州新城開發建設領導小組組長。新城建設大獲成功,各界好評如潮。呂有順不僅順理成章地將其納入自己的政績簿,甚至儼然把河州新城當成自己的獨立王國。

這種狀況,是身為一把手的陶定國無法容忍的。一年前,河州就出現一種聲音,說為了新城進一步發展,應該讓市委書記陶定國親自兼任領導小組組長。市委書記伸手抓權,呂有順不好硬抗,便想出了以退為進的招數。呂有順在市委常委會上主動提出對領導小組進行班子調整,設一正一副兩個組長,分別由陶定國與自己擔任。而領導小組內的辦公室主任一職,則由自己兼任。

領導小組下設的辦公室,是負責具體工作的機構。以往,辦公室主任由市政府秘書長擔任。呂有順的如意算盤,就是讓出組長頭銜,把實權抓在手裡。陶定國畢竟是市委書記,不可能事必躬親,自己身為唯一的副組長,又兼任辦公室主任,不怕有人興風作浪。

與呂有順求學北大、京官外放的傲人經歷不同,陶定國是鄉政府電話員出身,一路戰戰兢兢爬上高位,即便官居副省,學歷一欄也不過是略顯寒酸的黨校在職大專。說到抓經濟工作的能耐,陶定國的確不如呂有順,可要論起官場之術,陶定國也是頂尖高手。他對呂有順以退為進的把戲心知肚明,心中不免冷笑:你小子跟我玩這套,太嫩!

在常委會上,陶定國拒絕了呂有順的提議,表態說組長一職,還是由呂有順擔任。他高度評價近年來河州新城的發展成就,同時聲色俱厲地痛批某些傳言是在班子成員間製造不團結。

表明自己無意組長一職後,陶定國又指出隨著經濟實力的提升,領導小組的力量有必要加強。他提議,增設四個副組長,由常務副市長、分管城建的副市長、分管工業經濟的副市長以及市委常委、公安局局長四名市領導擔任。

比起呂有順的以退為進,陶定國的這番以退為進更加老辣。一方面明確表態自己不會伸手進來,展示高風亮節,堵住所有人的口;一方面又把河州新城這塊肥肉拋出來,那些被提名擔任副組長的人,無不躍躍欲試。

有一把手的權威,又有那些分享到利益者的大力擁護,呂有順只得表態同意。以前的領導小組,除了呂有順這個組長,壓根就沒設副組長,如今冒出來四個副組長,論級別還都是市領導,一言九鼎、獨掌大局的好日子,註定要和呂有順說再見。

事件落幕後,有些官場老人評價,比起呂有順,陶定國更懂得權力的真諦——權力的本質就是利益分配,它的最高境界是分享,最大忌諱是獨佔。

與陶定國鬥法落於下風,在省領導眼中,呂有順也未必得到多少青睞。上周杜林祥與某大型銀行洪西分行行長張清波打乒乓球時,張清波說起一則見聞。據張清波說,河州財政局爆發窩案,局長以及多名副局長落馬。儘管呂有順並未牽涉其中,但這名局長是外界公認的呂有順的愛將。

省委書記來河州調研時,又提到這件案子,對呂有順輕描淡寫說了幾句,要他吸取教訓。接下來,對市委書記陶定國就沒那麼客氣了,當著眾人的面一頓痛批。張清波就在現場,他回憶說:「陶書記的臉紅一陣白一陣,一個勁兒地檢討,可話還沒說幾句,又被領導打斷。」

杜林祥起初不解:「省委領導給呂市長留情面,是好事啊。」

張清波搖著頭:「被領導罵,不是壞事,說明領導把你當自己人。領導對你客客氣氣,說明你根本沒進人家的圈子。」

見杜林祥似懂非懂的樣子,張清波講起一則典故。蔣介石過世後,蔣經國將他父親生前的幾任侍衛長請進官邸。蔣經國對眾人執晚輩禮甚恭,但唯獨有一個人例外,便是郝柏村。郝柏村當時不滿六十歲,在歷任侍衛長中算資歷較淺的。蔣經國對他指指點點,說他這裡沒做對,那裡要改正,還要他多向前輩請教。郝柏村立在那裡,大氣也不敢出。

離開官邸後,一位受到禮遇的侍衛長垂頭喪氣。旁人大惑不解,他解釋說,小蔣把我們當成他父親的人,人家如此客氣,是感謝我們忠心耿耿伺候他父親多年。郝柏村不同!小蔣把他當成自己的心腹,那還客氣什麼?

此話果真被言中!郝柏村日後飛黃騰達,成為蔣經國時代台灣政壇最耀眼的明星。

講完這個故事,張清波搖頭嘆息:「我看省委領導,是把陶書記當成自己人,打輕一點打重一點都沒關係。至於呂市長,唉……」

聽了這番話,杜林祥不由得心頭一緊。呂有順與張清波,不僅與自己私交甚篤,更是事業上必須倚靠的兩座大山。呂有順的仕途,某種程度也與自己息息相關。正因如此,杜林祥更得使出渾身解數,把呂有順看重的這場畫展辦好。

杜林祥看過畫展的相關資料,這名旅法畫家叫李晴,是位三十齣頭的美貌女子。杜林祥深信,呂有順心中看重的,絕不是李晴的什麼畫家身份。

電梯門打開,呂有順的秘書已等候在此。握手後,秘書低聲說:「呂市長在辦公室等你,其他來彙報工作的,都被我擋下來了,等你這邊談完,才放他們進去。」

今天沒有公開活動,呂有順的頭髮沒吹,腳上穿一雙黑色布鞋,正在座椅上看報紙。見杜林祥走進來,他將報紙往桌上一撂:「畫展定在後天,你那邊準備得如何?」

「一切就緒。」杜林祥說,「地點就安排在緯通大廈內的五星級酒店。環境很高檔,外人也不會打擾。」

呂有順手指有節奏地敲著桌子:「我大概八點半過來。」

杜林祥說:「我在地下車庫等著你。還專門準備了一台電梯,咱們從車庫直接上去,中途在任何樓層都不會停。」

「很好。」呂有順點點頭,「客人們的房間安排好了嗎?」

杜林祥說:「安排好了。李畫家,還有北京來的胡總,以及香港的幾位企業家,都安排在總統套房。其他隨行人員,入住酒店的商務單間。」

呂有順說:「把胡總和李晴的套房安排在同一個樓層,彼此隔得越近越好。」

杜林祥聽呂有順說過,胡總叫作胡衛東,與李晴是大學裡的師兄妹,這次畫展,背後正是胡衛東一手策劃。杜林祥心中暗笑:日理萬機的呂市長,考慮問題時也很細緻嘛!

「畫展結束後的晚餐呢?」呂有順問。

杜林祥說:「按照您的意思,不要上大餐,體現地方特色,我就安排在郊外的一個土菜館。這家餐館的味道很好,做的全是河州家常菜。當天我們包了場,不會有其他客人。」

呂有順將雙手叉在胸前,思忖了一會兒:「弄點家常菜是不錯,但跑那麼遠,總歸不太方便。能不能把廚師請過來,就在緯通大廈里吃?」

杜林祥說:「沒問題,我馬上去聯繫。索性就在大廈頂樓的包間,那也是緯通集團宴請貴賓的地方。」

有關畫展的所有細節已安排妥當,杜林祥準備起身離開。呂有順倒記起一件事,說道:「你們企業是不是在河州新機場門口,弄了一個大幅廣告,是宣傳緯通大廈的?」

杜林祥不明白呂有順為何忽然提起一個廣告,他點頭說:「有這事。」

呂有順說:「回去把廣告語換一下,有人提意見了。」

杜林祥從來不是一個舞文弄墨之人,廣告語的具體內容都是營銷部的人定的,自己也記不清楚。杜林祥不解地問:「廣告語,換什麼?」

呂有順說:「廣告上是緯通大廈的圖片,配了一句廣告語:河州,從此以我為中心。」

杜林祥記起來了:「對,是這麼寫的。緯通大廈是河州最高的建築,也是整座城市的地標,地址又正好處於河州新城的中心,營銷部的人就想出來了這句廣告語。怎麼,有什麼問題?」

呂有順淡淡地笑著:「我是覺著沒什麼問題,但有些吃飽了撐著的人有意見。他們說河州還是不是共產黨的天下,不以黨委為中心,要以一家私營企業為中心?」

這頂帽子扣得太大,杜林祥既惶恐又憤怒:「這他媽什麼狗屁話!」

「的確是狗屁話。」呂有順的臉色很不好看,「不僅是我,包括陶書記,還有大多數市委常委都對這些議論不以為然。不過從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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