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輿情危機 3、抓一個人,是為了讓其他人不再提心弔膽

當杜林祥躲進大冶賓館的套房,與呂有順在電話中討價還價時,廠區內的形勢已發生逆轉!

薛科長一行回到廠區後,立即向所有工人通報了談判情況。但當薛科長提出先放陶雪峰出去治傷時,卻遭到部分工人的激烈反對。

有人大聲吼道:「不答應我們的全部條件,甭想放姓陶的出去。」

還有人提出:「今天咱們把陶雪峰打了個半死不活,人家秋後算賬怎麼辦?」

大抵老國企都有一個毛病,裡面的人事關係錯綜複雜,各種小幫小派林立。今天事發突然,所有人出於對陶雪峰的憎恨走到一起。一旦陶雪峰確定將走人,這個短暫而鬆散的聯盟便立時瓦解。

人群中不時有人吼出:「你們談的是賣國條約,不能代表大多數工人的意見。」還有幾位白髮蒼蒼的老師傅走上台來,聲言驅逐陶雪峰只是第一步,最關鍵的是趕走緯通集團,恢複冶金廠的國企身份。

庄智奇在一旁勸說:「這都什麼時代了,怎麼還抱著國企身份不放?工廠改制都五年了,你們的目標根本不可能實現。」

老師傅氣得渾身發抖,怒罵道:「你懂個屁!姓庄的,你還有臉說這些?咱們這好端端的廠,就是被你們搞垮的。」

或許庄智奇平日里在工廠的人緣並不好,老師傅一通指責,台下立馬有人附和,庄智奇漲紅著臉,連辯駁的機會也沒撈著。

薛科長又站上台說:「我們今天真是為了大夥的利益著想。姓陶的被打得只剩半條命,該出的氣我們也出了,沒必要非把人家往死里整。」

在這樣的場合,任何人都沒有一言九鼎的權威。誰的主張更激進,誰更敢撂出狠話,誰就能獲得掌聲與支持。任何理性的聲音,都只能湮沒在工人的怒吼聲中。

此刻不知誰在台下吼了句:「杜林祥剛才承諾讓姓薛的當副總經理。他已經把大夥出賣了,他跑回來就是當內奸的。」

賓館裡的對話一結束,杜林祥就讓人去廣場上放消息,說薛科長答應當副總,然後回來做工人的工作。這種真假莫辨的消息,是相當具有殺傷力的。加之冶金廠里派系林立,那些跟薛科長平素就有過節的工人,立時被煽動了起來。

薛科長也是怒火中燒:「放你媽的屁,老子什麼時候答應當副總了?今天我可是站在大夥的立場去和杜林祥談判,一片好心被有些王八蛋這樣糟蹋!」

台上台下,互相叫罵了起來。現場氣氛頓時緊繃,就像一堆乾柴一點就著。這時,有個暴脾氣的工人,從地上撿起一塊磚頭,徑直朝台上扔了過來。薛科長避閃不及,腦門上頓時血流如注。

薛科長身為保安科長,身邊自然也有一幫鐵杆弟兄。有人眼尖瞧見了是誰扔的磚頭,馬上揮舞木棍攆下台去,要為科長報仇。累積在廠里多年的矛盾來了個總爆發,部分工人甚至分成兩撥,在廣場上大打出手,嘴裡還不停叫罵,說對方是內奸叛徒。

這一幕,守候在外面的警察自然看在眼裡。一直在大冶賓館會議室里坐鎮指揮的唐劍,是位經驗豐富的老公安。他認為現在場面混亂,正是強行清場的絕佳時機。機會稍縱即逝,不能有絲毫猶豫。他拿起桌上的對講機,下達了立即行動的命令。

於是,杜林祥在窗戶中看到的那一幕出現了。防暴警察分作幾路,沖了進去。經歷了一整天的對峙,加上剛剛發生的內鬥,工人們顯然已經疲憊,清場行動持續了十分鐘便宣告結束。廣場上的工人被驅散,困在包圍圈裡近十個小時的陶雪峰,也被人用擔架抬了出來。

坐在賓館套房裡的杜林祥,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情不自禁地摸出一支煙點上,嘴角露出微笑。自從得知父親過世的噩耗,杜林祥已好幾天都沒有笑過了。

半小時後,高明勇走了進來,詳細彙報了廠區內的情形以及公安清場的過程。杜林祥頗為興奮地拍著高明勇的肩膀:「當初叫你去放消息,說薛科長被我們收買了,只想著盡量分化瓦解他們,能走到哪一步就算哪一步。我可當真想不到,他們竟然會大打出手。這就是天意!」

杜林祥起身俯瞰一片狼藉的廣場,不免竊喜。工人們被驅散,這次聚集事件就算被平息了。他當初只答應了工人前兩個條件,至於最後那個條件,答不答應的主動權,現在就操在自己手裡。關鍵是,從政府那裡要來的優惠政策,已經白紙黑字下發了文件。今天這一番折騰,沒準老子還能凈賺一筆。

慶幸之餘的杜林祥,又惦記起父親的後事。他掏出手機,給留在老家的五弟杜林陽打去電話,詢問今天的情況。杜林陽說老家一切都好,杜家人擺的是流水席,村裡老老小小,從中午一直吃到晚上。對那些為父親喪禮出了力的村民,杜家也準備了紅包,明天一早就挨個上門答謝。

杜林祥滿意地點點頭,同時叮囑五弟:「有些年紀大的長輩,這次喪禮雖然沒怎麼出力,也不能忘了人家。多準備幾份紅包,明天順便也去看望一下。」

接著,杜林祥又給兒子杜庭宇打去電話:「爸爸這邊事情很多,趕不回來了。你就代表我,跟著幾個伯伯、叔叔,明天去看望一下村裡的鄉親。」

一切安置妥當後,杜林祥走出大冶賓館,鑽進了自己的賓士座駕。昨晚給父親守孝熬了個通宵,今天又忙活了一整天。回到家中,他迫不及待地將疲勞的身子扔到二米寬的床上,酣睡過去。

凌晨三點,熟睡中的杜林祥被一陣電話鈴聲吵醒。來電顯示是安幼琪。杜林祥心中一驚,又出了什麼事?接通電話,安幼琪語氣急促地說:「我正從家裡往醫院趕。剛傳來的消息,陶雪峰死了!」

杜林祥睜開惺忪的眼睛,一時睡意全消。

短短一天之中,陶雪峰便挨了三頓暴揍。早上巡視廠區,和醉酒的保安發生衝突,被保安摁在地上重重地扇了耳光,周圍的人也不忘對他的腦袋補上幾腳。好不容易逃回辦公室,一群凶神惡煞般的工人又沖了進來,不由分說便拳打腳踢。到了下午,工人把他從辦公室里拽了出來,推到廣場上遊行示眾,一時磚頭和棍棒齊舞。陶雪峰再是條精壯的漢子,也不堪這般蹂躪。

最可憐的是,奄奄一息的陶雪峰被困在廠內,得不到任何有效救治。晚上九點過,公安沖了進去,被抬上救護車的陶雪峰那時還能勉強說話。可到了醫院後,傷情迅速惡化,最終不治而亡。

杜林祥趕到醫院時,走廊上已擠滿了人。陶雪峰的妻子看到杜林祥,跪下來大哭道:「三哥,你要為我們做主啊!」

如今的緯通集團,在河州已是一家大企業。公司新進的員工,都是畢恭畢敬地稱呼杜林祥為「杜總」,能喊杜林祥「三哥」的,全是當年的創業元老。陶雪峰十年前便投奔杜林祥,一路從普通施工員干到公司高管。

杜林祥的眼淚也止不住流出來。陶雪峰畢竟是跟隨自己十年的兄弟啊!人就這麼走了?他攙扶起陶雪峰的妻子,好言相慰。杜林祥知道陶雪峰有個兒子正在讀高中,便問道:「你們兒子怎麼沒來,他知道這事了嗎?」

陶雪峰的妻子點點頭:「剛才都在。這會跟著他林叔出去了。」

林叔自然就是林正亮。這個時候,他們出去幹什麼?杜林祥喚過周圍的人一問,才知道林正亮和陶雪峰的兒子,領著一幫兄弟直奔冶金廠而去。臨走時林正亮放出話:「那些踢黑腿的咱們找不著,先去把那個喝醉酒的保安抓出來。」

一聽這話,杜林祥嚇得打了個冷戰。我的乖乖,今天出的事已經夠多了,林正亮千萬別再去捅什麼婁子。他抓起電話,打給林正亮:「你在哪兒?」

林正亮語氣中滿含悲憤:「我帶了幾十個弟兄,馬上就要到冶金廠門口了。」

杜林祥總算鬆了口氣。只要林正亮他們還沒動手,現在制止就還來得及。他斬釘截鐵地說:「馬上回來!如今不是爭強斗勇的時候。」

「三哥,瘋子可跟了我們整整十年,他不能就這麼白白死去。」林正亮在電話中咆哮道。

事態緊急,杜林祥的語氣也愈發堅定:「你如果還認我這個三哥,馬上回來。」

林正亮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好吧。」

放下電話,杜林祥還是不放心。他顧不上此刻是凌晨,直接打電話把公安局局長唐劍吵醒。杜林祥通報了陶雪峰死亡的消息,為了防止意外發生,他懇請唐局長在冶金廠附近加派警力。

杜林祥注意到,這幾通電話打完,陶雪峰妻子看他的眼神,已從期待變成冷漠、埋怨。他的心中也有一股隱隱的痛。唉,忍字頭上一把刀,為了大局,我只能忍。身邊人怎麼看我這個三哥,怕是顧及不到了!

天邊已泛起魚肚白。在醫院守候了一夜的杜林祥,帶著安幼琪、高明勇等人趕回了公司。一天之內發生了太多事情,杜林祥決定上午召開緊急會議,商討一下應對之策。只有林正亮請了假,他說自己要親自送瘋子去殯儀館。

杜林祥知道,林正亮平時與陶雪峰的感情最深。對於昨晚杜林祥強令人馬從冶金廠撤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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