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城下之盟 4、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就不算是大問題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藉助郵件、傳真等通信工具,雙方敲定了所有合同細節。賀小軍下周一就要趕赴河州,簽訂正式協議。杜林祥原本準備了盛大的簽約儀式,不僅呂有順,甚至省委常委、河州市委書記陶定國,也有可能要親自出席。李光明中途卻打來電話,說賀小軍這個人最不喜歡拋頭露面。簽合同是企業行為,千萬別搞那麼大陣仗。

無奈之下,杜林祥只好取消原定安排。簽約儀式最後改在緯通集團的會議室舉行,儀式結束後,賀小軍連晚飯都沒有吃,就匆匆趕回北京。保證金方面,賀小軍也信守承諾,簽約儀式後一天,他便把兩千萬打到緯通集團賬上。而後,李光明又率領一個十多人的接收團隊進駐河州,負責處理相關事宜。

杜林祥給香港的央企,還有那家有意購買摩天大樓的福建企業都打去電話,正式告知彼此間的談判終止。杜林祥的口氣頗為自傲,你們不是捨不得出高價嗎?這世上總歸有識貨的買主!

轉眼一個月就過去了,離賀小軍承諾的首次付款日期只剩下十多天了。常駐在河州的李光明,一起喝酒時不斷勸杜林祥放寬心:「儘管咱們都不是缺錢的人,但兩千萬畢竟不是小數目。我們要是不能按時履約,就只能眼睜睜瞧著兩千萬銀子化成水。這對我們有什麼好處?賀董這幾天一直坐鎮北京調度資金,從各方面反饋的信息來看,一定不會讓杜總失望。」

就在杜林祥坐等賀小軍的巨額資金到賬時,張清波卻焦急萬分地打來電話:「林祥,今晚上到乒乓球俱樂部見面。」張清波身為國內大型銀行洪西分行的一把手,堪稱河州不折不扣的財神爺。在杜林祥的記憶中,張清波很少這樣語氣急促。

乒乓球俱樂部就在市中心的一條小巷內。這傢俱樂部還是杜林祥為了滿足張清波喜歡乒乓球的愛好,投資幾十萬專門打造的。俱樂部里,只有兩位乒乓球教練與三個服務員,平時很少對外開放。

過去張清波約杜林祥談事都是來這兒。原來,張清波會先舒展臂膀練上幾局,再坐下來切入正題。今天,張清波卻一反常態,剛走進俱樂部就問道:「你的資金問題解決沒有?」

杜林祥說:「基本解決了。我找到一家很有實力的買主,他們同意吃下十五層樓。再有半個月錢就到賬了,到時企業的財務狀況就大為改觀了。」

張清波說:「你在我們銀行有一筆六個億的貸款,恐怕要提前歸還。」

杜林祥一下緊張起來:「怎麼回事?」自打宏觀調控開始以來,張清波礙於上面的壓力,已經停止向緯通集團放貸。不過對於過去貸出來的錢,張清波倒沒有急著來催。一方面是張清波與杜林祥的私人關係,另一方面,呂有順也從中做了很多工作。摩天大樓是河州重點工程,呂有順以市長的名義出面,希望銀行不要催逼太甚。

張清波說:「為了這個項目,你已經從我們銀行貸出去二十多億了。其中的許多貸款,手續並不完善,有些甚至是我特事特辦,違規給你貸出去的。目前宏觀調控,各家銀行都在自查貸款,自我規範。另外不知道是誰給總行寄去告狀信,指名道姓說那筆六個億的貸款有問題。總行領導已經做出批示,要限期追回違規放貸資金。」

「老張,怎麼你手底下也會出這種告刁狀的惡狗?」杜林祥與張清波已有些交情,說話也頗為隨便。

張清波痛苦地搖著頭:「江湖險惡,防不勝防啊。那些整天對我點頭哈腰的副行長,誰心裡不在盤算著取而代之。我現在也沒興趣去追查是誰告的密,關鍵是把漏洞先堵上。你還記得楊行長嗎?」

杜林祥說:「就是你們北京總行的副行長?過去在廣東分行當行長,還是呂市長的同學?」

張清波點點頭:「這次多虧了楊行長從中周旋,事情才沒有鬧大。要不然,不僅那六個億的違規貸款要追回,還要殃及其他正規貸款。還有,我頭上的烏紗帽能不能保住都懸。這件事情過後,還得去北京好好感謝人家。」

杜林祥焦急地說:「問題是我現在根本拿不出六個億!」

張清波說:「你不是說半個月後就有一筆售樓款嗎?」

杜林祥十分後悔剛才說了實話。這筆錢真要被張清波抽走,那企業下一步怎麼辦?杜林祥幾乎大叫起來:「老張,那可是我的救命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現在欠著建築商的錢,甚至還欠著外面的高利貸,就指望這筆錢解困。你這殺出一隻攔路虎,不是把我往絕路上逼嗎?」

「你要分清楚輕重緩急!」張清波說,「那些建築商還有放高利貸的,雖然鬧得凶,但有呂市長護著你,大不了動用公安,一時半會兒翻不起大浪。我這邊一旦出了婁子,總行決定嚴查,個人丟官不打緊,你的企業分分鐘就得破產。」

杜林祥沒有吭聲。張清波的話不無道理,所有債主中,就數欠張清波那家銀行的錢最多。人家還是央企,真要動真格,呂有順都沒轍。說分分鐘破產毫不誇張,甚至緯通集團的存活時間只能以秒來計算。

張清波接著說:「再說了,你按時把錢還上,事情還有轉圜。雖然是違規放貸,但摩天大樓畢竟是河州重點工程,我這也算迫於政府壓力支持地方經濟建設,那跟一般的官商勾結還不同。不就是手續不完善嗎?你按時把錢還上了,銀行沒有任何損失,我們到時想辦法完善一下手續,又重新把錢放出來。有楊行長這層關係,加上我和呂市長一起做工作,應該很有把握。可要是你不能還上這筆錢,那方方面面都交代不過去。」

杜林祥半信半疑:「真能像你說的那樣?」

張清波說:「當然!楊行長是總行分管領導,我又是洪西分行一把手,還有呂市長以地方政府的名義出面,問題不會太大。我的那位老同學,如今的常務副省長徐萬里,他也同意,關鍵時刻省政府再出面協調。但違規放出去的貸款你要不能先還上,哪位領導都不好幫你講話。」

杜林祥已沒有選擇的餘地,他表情痛苦地說:「也只能這樣了。對方的款一到,我就先還貸款。」

在張清波施加了巨大壓力之後,杜林祥更是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盼著賀小軍的購樓款。如今的他,已經站到懸崖邊上,任何一步不慎,都會粉身碎骨。

約定的付款日期轉眼就到了。賀小軍卻親自打來電話,說資金調度上出現一些問題,付款期限不得已要延後一周。電話中,賀小軍言辭懇切地說:「我也知道這樣做是我方嚴重違約,但的確是沒有辦法。希望杜總無論如何寬限一周,一周之後,錢準時到賬。」

杜林祥一百個不情願也只好答應下來。他如今只有這麼一根救命稻草,除了緊緊抓住,已別無良方。

偏偏在這時,北京一家不怎麼知名的媒體刊發了一篇報道《資金鏈斷裂,銀行逼債,緯通集團命懸摩天大樓》。報紙上記者的署名叫袁凱。儘管這家媒體不是什麼大報,但在這樣一個關鍵時刻,出現這種文章,還是令杜林祥猝不及防。有些債主,因為看到這篇文章,又氣急敗壞地跑來公司大鬧。

正在杜林祥焦頭爛額之際,卻接到一個電話:「杜總,你好!我是《新信報》的記者袁凱。」

杜林祥立即警惕起來:「袁記者,你好!你的大作我已經拜讀了,總體來說很好,就是某些細節和事實有出入。我正想派人和你溝通一下,但又苦於聯繫不到你。」

袁凱說:「上次的報道推出之後,效果還不錯。不過我也承認,那篇稿件有一個重大缺陷,就是沒能採訪到緯通集團相關負責人,有些話難免是一面之詞。我準備推出一篇跟蹤報道,為了做到公正客觀,所以有些問題想直接跟你求證一下。」

杜林祥問:「什麼問題?」

袁凱說:「這樣吧,初稿我已經寫好。就先發給你過目,如果當中有什麼與事實不符的地方,我們再聯繫。」

袁凱很快將稿件傳真過來,杜林祥抓起來一看,肺都要氣炸了。先說文章的標題就很聳動——緯通集團大限將至。仔細看內容,除了對於緯通集團目前的困境有許多細節描寫之外,還翻出不少陳年舊賬,包括杜林祥以土地開發起家,曾在強拆中鬧出過人命,還有集團高管安幼琪,此前曾在政府任職,並與一位被查處的貪官卓伯均關係密切。在袁凱筆下,許多虛虛實實的事件串聯在一起,簡直要把緯通集團置於死地。

杜林祥對媒體界的內幕也略知一二,這位袁記者沒有直接發稿,而是先打來電話求證,敲詐的意味十分明顯。這年頭,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就不算是大問題!

杜林祥親自撥通了袁凱的電話,滿面笑容地說道:「袁記者,文章中許多內容都不是事實啊。要不咱們見一面,我把許多情況當面向你說明一下。」

「見一面也好!」袁凱說,「只是我現在人在北京,沒空來河州。」

杜林祥說:「沒關係,我正好要去北京出差。到時咱們好好聊一聊。」寬限給賀小軍的一周時間馬上要到了,杜林祥原本就準備去北京催債。

袁凱說:「恭候大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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