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九、間諜

在隨後的幾天里,萊拉想出了十幾個計畫,但馬上又急不可耐地全都放棄了,因為這些計畫最終都是要偷偷地搭船,可怎麼才能偷偷地搭上狹窄的運河船呢?當然,真正遠航的時候是要用大小適當的船的,她知道很多故事,這足以讓她想到正常大小的船上各種藏身的地方;但是,她首先得上船,而離開沼澤地就意味著得按照吉卜賽人的方式進行。

即使自己能趕到海邊,說不定也會搭錯船。要是藏到救生艇里,一覺醒來卻發現自己正在前往高地巴西,那才有意思呢。

與此同時,這次遠征的準備工作在她身邊進行著,非常撩人。她在亞當?斯蒂芬斯基周圍晃來晃去,看著他挑選志願要求打仗的人。她纏著羅傑?范?波普爾,建議他們要帶這帶那:記得帶防雪盲的墨鏡了嗎?他知不知道最好在哪兒買北極地圖?

萊拉最想幫的人是本傑明?德?魯特,就是負責偵查的那個人。但是,第二次串聯後的次日清晨,他就偷偷地走了,至於去了什麼地方,什麼時候回來,當然誰也說不上來。於是,在他不在的時候,萊拉便自然而然地纏上了法德爾?科拉姆。

「法德爾?科拉姆,我想我要是幫助你,那是再好不過的了,」她說,「因為關於饕餮,我可能知道的比任何人都多,因為我自己差點兒就成了一個饕餮。說不定你會需要我幫你來弄明白德?魯特先生的情報。」

他很同情這個有些野性、處於絕望中的小女孩兒,沒有把她打發走,而是跟她聊天,聽她講有關牛津、庫爾特夫人的故事,看著她研究那個真理儀。

「記著所有符號的那本書放在什麼地方?」有一天,萊拉問他。

「在海德堡,」他答道。

「只有這一本嗎?」

「也許還有別的,但我看見的就那一本。」

萊拉幾乎無法把自己的目光從法德爾?科拉姆的精靈身上挪開,那是她見過的最漂亮的一個精靈。潘特萊蒙變成老鼠的時候,顯得瘦小、破落、粗糙,但是索福納克斯——這是法德爾?科拉姆精靈的名字——卻長著一雙金色的眼睛,顯得極為優雅;她足有兩個真老鼠那麼大,身上的毛非常細密。陽光照在她身上,反射出五顏六色的光,茶色、棕色、草綠色、米黃色、成熟的秋色、紅褐色……多得連萊拉都說不上來。她很想摸一下她的毛皮,在自己的臉上蹭一蹭,當然,她從來沒這樣做過,因為在人們能想像出來的所有的失禮行為中,觸摸另一個人的精靈最為粗魯。當然,精靈彼此之間可以相互觸摸,或者打架;但是,人與精靈之間不能接觸的禁忌影響很深,甚至在戰鬥中,也沒有武士會觸及敵人的精靈——這是絕對禁止的。萊拉記不得曾有誰告訴過她:反正她就是知道這個禁忌,完全是出於本能,就跟她覺得噁心不好、舒服好一樣。因此,儘管她很喜歡索福納克斯的毛皮,甚至腦子裡還在想像它的手感如何,但她從來沒有做過任何哪怕一點點的舉動,去觸摸她,今後也永遠不會。

索福納克斯非常光滑、健康、漂亮,法德爾?科拉姆卻很羸弱、單薄。他可能得過病,也可能遭受過毀滅性的打擊,不管怎樣,結果是他必須依靠兩根拐杖才能走路,他的身體像楊樹葉子似的不停地顫抖,但是他的頭腦銳利、清晰、強健。萊拉很快就因為他的知識和他給她的堅定指導而漸漸地喜歡上了他。

「法德爾?科拉姆,那個沙漏是什麼意思?」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她待在他的船上,看著真理儀問,「它總是回到這個樣子。」

「你再仔細看看,總會發現線索的。它上方有點兒舊的那個小東西是什麼?」

萊拉眯起眼睛,仔細盯著看。

「是骷髏!」

「那你覺得它是什麼意思?」

「死亡……是不是死亡?」

「是的。所以,在沙漏的含義範圍內,指針指的是死亡。實際上,死亡只是第二層意思,時間是第一層意思,它在時間後面。」

「法德爾?科拉姆,你知道我發現什麼了嗎?指針在轉到第二圈的時候就在那兒停住了!在第一圈的時候,它有點兒像抽風似的,到了第二圈,它就停住了。這是不是說它要告訴我們的是第二層意思呢?」

「有可能。萊拉,你問它的是什麼問題?」

「我在想——」萊拉住了口,這才驚訝地發現自己實際上已經不知不覺地問了真理儀一個問題。「我只是把三個圖片弄到了一起……因為我在想德?魯特先生,你看……我把毒蛇、坩堝和蜂窩放在一起,問德?魯特先生偵查得怎麼樣了,然後——」

「為什麼選這三張圖片呢?」

「因為我覺得毒蛇代表狡猾,間諜就該這樣;坩堝可以代表知識,需要進行提煉;蜂窩代表的是努力工作,因為蜜蜂總是很勤勞。所以,努力和狡猾的結果是知識,你看,這就是間諜的工作。我把指針指向它們,腦子裡想著那個問題,那個指針就在死亡那裡停住了……你覺得真理儀是在正常工作嗎,法德爾?科拉姆?」

「是在正常工作,萊拉,但不知道我們解釋得是否正確,這很深奧,我不知道——」

沒等他說完這句話,便有人急切地敲了敲門,一個吉卜賽年輕人走了進來。

「對不起,法德爾?科拉姆,雅各布?休斯曼斯剛剛回來,他受了重傷。」

「他是跟本傑明?德?魯特在一起的,」法德爾?科拉姆說,「出了什麼事?」

「他不說,」年輕人說,「法德爾?科拉姆,你最好來一下,因為他體內失血,堅持不了多久了。」

法德爾?科拉姆和萊拉警覺、驚訝地相互交換了一下眼色,但也僅僅是一秒鐘的光景。隨即,法德爾?科拉姆以最快的速度,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他的精靈在前面一路小跑著。萊拉也跟了出去,迫不及待地快步走著。

那個年輕人領著他們上了一艘船,這艘船停靠在由甜菜根搭成的碼頭上,一個穿著紅色法蘭絨圍裙的女人給他們開了門。法德爾?科拉姆看見她疑慮地瞥了萊拉一眼,便說:「女士,應該讓這個小女孩兒聽聽雅各布說些什麼,這很重要。」

於是,那個女人便讓他們進去,自己往後退了退,她的松鼠精靈靜靜地待在木頭碼頭上。一個男子躺在床鋪上,床上鋪著打滿了補丁的床罩。他臉色蒼白,上面濕漉漉地全是汗水,目光獃滯。

「我已經派人去叫醫生了,法德爾?科拉姆,」那個女人聲音顫抖地說,「請別讓他激動,他現在很痛。幾分鐘前,他剛從彼得?霍克的船上過來。」

「現在彼得在什麼地方?」

「他正在停船。剛才就是他告訴我得派人去找你的。」

「做得對。雅各布,聽得見我說話嗎?」

雅各布的眼睛滾動了一下,看著法德爾?科拉姆在對面的床鋪上坐下,離他有一兩英尺遠。

「你好,法德爾?科拉姆,」他輕聲說。

萊拉看了看他的精靈。那是一隻雪貂,非常安靜地躺在他的腦袋旁邊,身體蜷曲著,但並沒有睡著,睜著眼睛,跟他的眼神一樣獃滯無光。

「出了什麼事?」法德爾?科拉姆問。

「本傑明死了,」他答道,「他死了,傑勒德被人抓住了。」

他聲音沙啞,呼吸微弱。他停下來,他的精靈痛苦地挺直身子,舔著他的臉頰。這又給了他一點兒力氣,他繼續說:

「我們打算闖到神學部里去,因為我們抓到的饕餮中,有一個告訴本傑明說,他們的總部就設在那兒,所有的命令都是從那裡發出去的……」

他又停了下來。

「你們抓了饕餮?」法德爾?科拉姆問。

雅各布點了點頭,然後把目光投向他的精靈。精靈一般只跟自己的主人說話,不跟別人說話,但有時也有例外。於是,她說:

「我們在克拉肯維爾抓了三個饕餮,逼他們交待了他們給誰干、命令從哪兒來的等等,但他們不知道那些孩子被帶到了什麼地方,只知道是在北方,到了拉普蘭……」

她不得不停下來,急促地喘著氣,小胸脯劇烈地起伏著,然後才繼續說:

「後來,那幾個饕餮就把神學部和博雷爾勛爵的實情告訴了我們。本傑明說,他和傑勒德?胡克去闖神學部,弗蘭斯?布羅克曼和湯姆?曼德海姆去了解博雷爾勛爵的情況。」

「他們這麼做了沒有?」

「我們不知道,他們再也沒回來。法德爾?科拉姆,好像我們每做一件事,他們事先都知道似的。說不定弗蘭斯和湯姆一接近博雷爾勛爵,就都被活捉了。」

「再接著說本傑明,」法德爾?科拉姆說。他聽見雅各布的呼吸更加急促了,看見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雅各布的精靈焦急、疼愛地輕輕叫了一聲,那個女人往前走了一兩步,雙手捂著嘴,沒有出聲。精靈微弱地接著說:

「本傑明、傑勒德還有我們便去位於白廳的神學部,發現了一個小角門,看管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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