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幻滅 一、邪門夫妻

梁冀已經病入膏肓。他的貪婪和狠毒之病彷彿是與生俱來的,根深蒂固,無藥可救。公元一五○年,正月初二,梁太后突然下詔,宣布退出聽政,把權力交還皇帝劉志。看似突發事件,實則是梁太后患病,玩不轉了。一個月後,二月二十二日,她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就此告別了漢朝的權力江湖。

這一年,劉志十九歲。

熟悉漢朝政治鬥爭規矩的都知道,某姓太后一走,標誌著他們的末日即將到來。馬皇后、竇太后、鄧太后,無不如此。然而梁冀,卻不會為此而操心焦慮。很簡單,走了梁太后,還有梁皇后,梁家的日子還長著呢。

漢朝的公卿,真是生不逢時,碰上樑冀這種貨色,想要出人頭地,估計沒有兩輩子是不行的。他們就像是一堆人肉紅地毯,任梁冀踩踏,一路奔向權力的金字塔。

夏天,四月,梁太后安葬。

剛辦完死人的事,劉志緊接著又辦活人的事,沒有區別的是,兩件事都是梁家的。劉志決定給大將軍梁冀增加一萬戶采邑,至此,連同以前封的,已經累積三萬戶侯。同時,封梁冀正妻孫壽為襄陽君,地位比照長公主。

在權力場,多流行家族合作制,梁冀在這個規矩下,又拓展了一條新業務——夫妻權力店。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孫壽搭配梁冀,真可謂是天造地設,空前絕後,黃金搭檔。看過《西遊記》的都知道,牛魔王再牛,也是怕老婆的。梁冀一樣,他在外面呼風喚雨,回到家還得規規矩矩地給老婆敬禮。

這主要是,孫壽身上有一樣東西,猶如毒品深深地迷住了梁冀,讓他身在其中,不能自拔。這個玩意兒,一點也不奇怪,就是壞女人所特有的嫵媚和妖氣。

凡是成功人士,都有自己獨特的天才之處。孫壽的天才之處,不僅表現在她的拜金物質上,更讓人驚嘆的是,她走在漢朝時尚前沿,為漢朝的美女經濟,做出不可磨滅的貢獻。

貢獻有兩個:發明了不少時尚打扮,什麼「愁眉」、「啼妝」、「墮馬髻」、「折腰步」等,應有盡有,百花齊放,紛紜奪目。這是其一;另外一個貢獻,就是花錢大膽,充分地拉動了梁家的經濟內需。

梁冀為滿足孫壽享受的慾望,在洛陽大街兩側,興建豪宅。除此之外,他們還修建了私人公園,極盡奢華。在他們的園林里,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裡游的,奇禽怪獸,無奇不有,身在其中,就彷彿置身於人間天堂。空閑的時候,他們就會坐著人力拉車,一路游賞,歌星樂隊,美酒佳人,一路相伴。

享受是要花錢的,對梁冀來說,錢這玩意兒不是賺來的,而是敲來的。為了敲錢,他派人到處打聽和登記有錢人,然後把名單送到他這裡,他自然會有辦法敲詐他們。

梁冀的辦法不多,也挺簡單,隨便找個借口,說你犯罪,就關進監獄拷打,打完以後就問你要不要出去,如果你說要,那他就會告訴你,想出去就叫家人送錢來贖人。

梁冀打聽到,有一個叫士孫奮的富豪很有錢,於是派人給對方送去了一匹馬,就開口借錢。梁冀借的當然不是小錢,而是獅子大開口說要五千萬錢。

士孫奮當然知道梁冀盯上他了,那肯定是惹不起,也躲不起的,只有花錢消災了。可士孫奮是個吝嗇鬼,漢朝版高老頭。他告訴梁冀,他沒錢,只能借三千萬錢。

梁冀一聽,就跳了起來,你身家上億,不把你敲完,已經夠意思了,還好意思跟我還價?

梁冀罵完了娘,就派人去抓士孫奮的老娘了,說她當年在梁家當奴婢時,偷了梁家多少錢財逃走了。接著,梁冀把士孫奮全家抓到牢里誅殺。最後,成功沒收士孫家族財產,總共值一億七千萬錢。

我是流氓,我怕誰。漢朝最大的官,卻是最大的黑社會,經典梁冀,舉世無雙哪。

梁冀的確已經瘋狂到了極致。但是他並不知道,有無數雙眼睛,正在默默地窺視著他。這些神秘的人,每人手裡都拿著一塊磚,就等著時機一到,某人一喊,就集體衝上去給梁冀拍磚了。

公元一五一年,正月一日。

這天,劉志在殿上主持朝會。這時,梁冀進來了,只見他雄赳赳、氣昂昂地挺胸走路,一副目空一切、不可一世的模樣。然而,梁冀還沒站定,有人就大吼一聲,大叫滾出去。

吼人的這個牛人,是尚書張陵。還沒等梁冀回過神,張陵又令虎賁武士,把梁冀按住,解除了他身上的佩劍。

梁冀傻了。打他出道以來,混了這麼多年,從來都是他整人家的份,難不成夜路走多了,今天要栽了不成?

的確沒錯,梁冀是要栽了。尚書張陵要吼他,不只是教訓他,而是真的想藉機幹掉他。梁冀只顧囂張,卻忘了上朝的規矩。

在漢朝,官員上朝,都要解劍,穿上木鞋,小步慢跑。梁冀今天來,佩著劍,還昂著頭,目中無人,那還得了。

梁冀終於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彌天大錯,當即跪下,向尚書張陵道歉。然而張陵卻拒絕接受,只見他大筆一揮,就上奏彈劾梁冀,要求皇帝批准法辦。

一失足成千古恨,可能有人認為,梁冀這次多數要完了。就連梁冀本人也沒料到今天會發生這麼大的事,能不能熬過今天,有點懸。

不過都不要著急,劉志即將要把答案揭曉了。結果是——梁冀活得好好的,一根汗毛都沒傷著。

劉志還是放過了梁冀。為了慰勞張陵等人的辛苦,他只象徵性地罰了梁冀一年俸祿。士孫奮先生的一億五千萬都被他沒收了,不要說罰他一年,就算劉志以後都不給他發工資,他照樣活得賽神仙。

從這個角度說,梁冀一根毫毛都沒傷著。

梁冀是躲過了一劫,這次他不但長了記性,還增長了不少政治智慧。他認為,自他當大將軍以來,漢朝眾公卿一直都在跟他明爭暗鬥著。此次尚書張陵跳出來,踩了他一腳,捅了他一刀,這絕對不是偶然的。

憑他個人的實力,絕對沒有這個膽量,在他的背後,肯定有一個強大的人物支持他。

這到底是誰呢?如果是劉志要整他,早就順勢把他砍了,如果排除劉志的話,漢朝還有比梁家更大的勢力嗎?梁冀想來想去,最後突然想明白了一個事——支持尚書張陵的人,可能就在梁家內部。

換句話來說,梁家出內奸啦。

眾所周知,在梁氏大家族中,梁冀是老大,梁不疑就是老二了。梁冀派人去摸張陵的底,結果摸出了一條可怕的線索,尚書張陵當年當孝廉的推薦人,竟然就是他的小弟梁不疑。而一直以來,張陵都跟梁不疑有來往,兩人打得火熱得很,而梁不疑跟眾公卿的關係也挺不錯。

頓然之間,梁冀像喉嚨里卡了一根豬骨頭,難受得就想撞牆了。

梁冀當然沒那麼輕易撞牆,只有活著,更好地活著,才是打擊報復對手最有力的還擊。不久,他對梁不疑動手了。他把這個小弟從河南尹職位調到了光祿勛,然後就任命兒子梁胤接梁不疑的班。

梁冀可能都沒料到,他扶兒子梁胤上任河南尹,洛陽上下,一片嘩然。

梁胤,年當十六,相貌醜陋。丑不是他的錯,但出來嚇人就是錯上加錯了。他穿著官服去上班,美麗宏觀的洛陽城,都因他而失去了光彩。他太影響市容,漢朝的公務員也不敢明說,個個只會在心裡不停地罵,罵得最大的就是這四個字——不堪入目。

漢朝公卿們不喜歡梁胤,但洛陽大街的百姓,特喜歡這傢伙。原因不在別的,主要是這傢伙很逗,成了他們茶餘飯後的一大笑料。

在這年頭,本來大家都活得不易了,對梁冀富得流油的狀況,可是妒忌得眼睛都要冒火。現在梁冀生出這麼一個小丑似的寶貝兒子,突然都覺得,上天沒有全瞎眼,總算替他們稍微出了一點氣。

此時,梁不疑心裡卻別有一番滋味。的確沒錯,張陵是他推薦出來做官的,但他也沒想到張陵會幹出那麼大的事來。現在老哥梁冀懷疑他跟公卿勾結,任何申辯都是徒勞的。

他認為,兄弟內鬥這等醜聞,傳出去不是一件好事,不如辭官,一走了之。

梁不疑果然辭官了,但他馬上就發現,官雖沒了,他卻不能一走了之。

因為梁冀就像防家賊似的,還在防著他。為此,派人長期在他家門外蹲點監視,凡是跟他來往密切的,管他是多大的官,都要想方設法找碴兒幹掉。

權力使人瘋狂,就像毒品使吸毒者瘋狂一樣,梁冀已經出現了嚴重的政治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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