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瘋狂,枉外戚 三、夜色沉重

自東漢立國以來,出現了不少悲劇型的士大夫。袁紹的老祖宗袁安、關西孔夫子楊震等,還有即將以悲劇謝幕的李固,這些天生具有英雄情懷的士大夫,他們數年來前仆後繼,其實只為一個夢想而奮鬥——奪權。

西漢的劉邦,流氓出身,卻很尊重知識分子,所以漢朝三公權力很大;東漢劉秀學歷很高,太學出身,卻很不尊重知識分子,把漢朝三公等公卿權力都架空了。沒有權力,就不能辦事。

生者為官,不能辦事,等於慢性自殺,空度餘生。對一個有志於建設和諧社會國家的人來說,那是多麼殘忍的事。

所以李固現在要做的,也是前人走過的路:要想政歸國家,公卿各得其所,就得奪權。奪誰的權?當然是外戚的,這無異於虎口拔牙,何況梁冀還是一隻吃人不吐骨的餓虎。

這也就難怪梁冀看了李固的奏書後,心裡就偷笑了。李固說這話,沒有擺明說他們想立誰為皇帝,但是猜都猜出了八九成。可是李固有沒有想過呢,梁冀人品不及梁商,梁商辦不到的事,梁冀能辦成?

如果能辦成,除非太陽從西邊升起來。李固等待的結果是,漢朝的太陽,還是從東邊升起來了,瘋狗般的梁冀,還是粉碎了他的夢想。

梁冀去找梁太后商量。兩人就皇帝人選,交換了意見,很快就達成一致——非立劉纘不可。

答案不言自明。

李固叫梁冀學周勃和霍光,可周勃和霍光的下場是如何呢?周勃迎劉恆進城,劉恆得勢後,不照樣把周勃關進監獄?如果不是竇太后罵他,說不定姓周的早冤死獄中了。霍光呢?迎宣帝劉病已進城,可人一走茶就涼。霍光還沒死多久,霍家就被連根拔起,殺得一個不留。

所以一句話,周勃不可學,霍光也不可學。閻太后也不可學,最應該學的,是鄧太后。

就人品而言,梁太后和鄧太后比較相近,兩人都熱衷權力,厚德載物。為了控制權力,廢長立幼,那是必然之舉,劉纘自然就是最理想的人選了。

正月二十四日,梁冀代表梁太后持節,親自迎接勃海王劉纘進宮。第二天,劉纘順利登基,另外一個候選人劉蒜,則被打發出京城,回封國去了。

彷彿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正在推著李固一步步地往深淵裡走。

這時有人認為,現在是修理李固的時候了。

這是一群來路不明的人。他們總共有一百來號人,都是劉保時代之當政者,不過現在全部下崗了。他們之所以恨李固,是因為他們被李固一一彈劾,全被罷官,閑置在家了。

劉保時代,其實就是梁氏崛起的時代。由此推理,這幫來路不明的人,其實就是梁家亂推薦、亂提拔的人。李固打他們的臉,就是要拆梁冀的台,只要他們這邊一呼,梁冀那邊一應,李固就在劫難逃了。

主意打定,一百多號人聯合上書,彈劾李固。

他們給李固掛了如此罪名:在先帝劉炳崩時,路人聞知莫不傷悲,獨李固另類,他不但不悲傷,臉上還打著脂粉,搔首弄姿,簡直就是人妖;再有,李固目空一切,對的事都是自己做的,壞的事都是君王乾的。這種人,留著幹啥?馬上誅殺。

奏書一送進宮,梁冀就動了。他去見了梁太后,說,可恨李固,非立案查他不可了。

前面有社會輿論,後台有他姓梁的打氣,梁冀沒有理由不認為,李固死定了。

梁冀錯了。他沒想到,李固竟然還有一個強大的人替他撐腰。而這個人,就是眼前的梁太后。

梁冀和梁太后,不是一個檔次的。前者是高級打工者,後者是當家的。當家的梁太后認為,漢朝天下,僅靠梁家一家支撐,肯定是玩不轉的,必須依靠三公。所以李固等眾公卿的建議,凡是合理意見,她基本上都會聽的。

梁太后看了奏書半天,又看看老哥梁冀,什麼話也沒多說,就打發老哥走了。她的意見,不言自明:必須保護李固。

真可謂,知梁冀者,真乃梁太后也。

梁冀動一下屁股,梁太后就知道他要放什麼屁了。或許冥冥之中,她已經感覺到了,亂天下者,不是她這個梁太后,而是梁家的這個敗類老哥。

這就是命。梁太后有梁冀,就好像當初鄧太后有鄧騭。鄧騭消滅了匈奴,梁冀消滅了誰?答案很嚇人,他要消滅的,是一切他看不順眼的人,包括皇帝在內。

公元一四六年,劉纘九歲。有一次上朝,這傢伙看著囂張的梁冀,對旁人說道:「梁冀真是一個跋扈將軍。」童言無忌,說得很真實,但是童言也很害人哪。梁冀聽了這話,恨得牙都咬碎了。

天下人都認為,劉纘是個聰明人。聰明人怎麼就忘了,如果當初不是我梁冀扶你登基,坐在上面的,早就是劉蒜了。你一個小屁孩,現在高高在上,就可以當眾罵我,將來要長大了,那還不把梁家滿門抄斬了?

突然地,梁冀背後湧起一陣襲人的寒意。就在這一剎那,一個可怕的念頭,在腦門上只閃了一下,就牢牢定住了。

梁冀想事不會拐彎抹角,他的想法就是——斬草除根,誅殺劉纘。

他說到,也做到了。

六月一日,一切布置妥當,梁冀動手了。他命人把毒藥放在湯餅里,讓皇帝的侍從端過去。劉纘不知情,吃了下去,很快,毒藥就發作了。劉纘很聰明,他一下子想明白了,命令侍從趕快去把李固喊來。

李固聞聽皇帝食物中毒,就倉皇跑來,一下子撲到劉纘面前,忙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時劉纘還活著,腦袋還能轉,他說道:「我剛吃過湯餅,肚子疼,肯定是中毒了,趕快給我水喝。」

此時,梁冀就在身邊。他陰森森地站出來,阻止李固道:「不能給他水喝,如果喝水,可能會嘔吐,那樣會要人命。」

梁冀話剛說完,劉纘已經撐不住了,脖子一歪,死了。李固伏地痛哭。出宮後,立即上書彈劾御醫救護不力。

梁冀一看,當即就慌了。本來很周全的陰謀,如果李固一再攪和,天下騷動,詭計可能就會被揭露。

就在那一刻,梁冀又閃出一個念頭——李固必須死!

必須!

李固就像懸在梁冀頭上的一把劍。然而,梁冀知道,要動李固,那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要知道,李固目前是士大夫集團的老大,梁太后又護著他,真是一件傷腦筋的事。

就在梁冀頭疼之時,高手李固又出拳了。在李固看來,劉纘猝死,他是怎麼死的,都不是很重要的事。最重要的是,他必須搶在梁冀前面,把皇帝人選想好。上次他一人分別向梁太后和梁冀上書,沒有奏效,這次他學精了,拉了幾個大腕聯合上書。

除太尉李固外,還有司徒胡廣、司空趙戒。人多力量大,這次他們乾脆打開天窗說亮話,這樣給梁冀說道:三年之間,就駕崩了三位皇帝,是天之不幸。我們知道梁太后和梁將軍,都想找一位恰當的人選。但是我們要告訴梁將軍,您無論如何,千萬不要忘了一件大事。

這大事就是,從遠古以來,直到近代君王登基的制度里,都有一條說得很清楚,每一次提名皇帝人選,都要徵求眾公卿的意見。

這話果然很猛,聽得梁冀眼皮直跳。李固彷彿就要告訴他,他話說在前面了,別想像上次那樣,就你和梁太后兩人就把皇帝人選敲定了。梁冀真的很頭大。但他已沒有辦法,就像脖子上被人家套了一條細繩,必須跟著走。

就這樣,他只好召集中央高官大會,漢朝三公、各部部長以及侯爵等人都來了。議題只有一個:由劉纘空出的皇帝位,到底誰來坐較為合適。

有四個人馬上站起來,齊聲說道:皇帝非清河王來當不可。

清河王,就是此前被梁冀淘汰的劉蒜。而異口同聲支持劉蒜的四人,除了漢朝三公外,還多了一個重量級的部長。這個人,就是太常杜喬。劉蒜陰魂不散,李固果然來勢不小哪。

梁冀縱有千般功力,他似乎也有點招架不住了。在這四人當中,司徒和司空兩個人不可畏,最讓他揪心的是李固和杜喬。這兩人都有一個共同特點——脾氣比牛還倔,只要認準的理兒,准一條路走到黑。

杜喬,字叔榮,河內林慮(今河南省林州)人也。年輕時,他曾經到楊震府上工作,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就是楊震的政治信徒,誓與邪惡外戚斗到底。

就在去年,永昌郡郡長劉君世,用黃金鑄造了一條彩色大蛇,準備當大禮送給梁冀。這事被人知道,上奏彈劾,結果這事鬧得很大,被梁太后知道了。梁太后下令,沒收金蛇充公,交由司農國庫保管。

金蛇儘管被沒收,但梁冀心裡一直念念不忘,派人去跟大司農說,能不能借出來看看?但是,大司農卻直接拒絕說道,想看嗎?告訴你,門兒都沒有。

當時的大司農,就是現任的太常杜喬。他就敢跟梁冀抬杠,眼睛眨都不眨,氣得梁冀跳腳,卻一點辦法都沒有。現在,這幫認理不要命的公卿大腕,要聯合對付梁冀這麼一個邪教教主,他是力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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