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地烽火 一、西域變傳說

對鄧太后來說,周章企圖造反,不是她人生煩惱的結束,而是剛剛拉開序幕。將她推向狂波浪濤之頂端的,不是周章,而是發生在周章之前的一件大事。

這就是,由老前輩班超辛辛苦苦耕耘了三十五年的西域,一夜之間就沒了。偌大的西域,五十餘國,怎麼說沒就沒了呢?

這話說起來,還真是一筆糊塗賬。

把西域賬目搞糊塗的,是一個自以為聰明的人。這個人的名字,就叫任尚。

任尚,何方人也?沒人知道。《後漢書》沒給這人單獨立傳,只能從別人的傳記里尋找他的片言隻語。

當年,班超因為年老,向皇帝請求退休,派他人管理西域。如果皇帝聰明的話,一般都要登門拜訪,諮詢班超有什麼合適人選可以推薦。但劉肇不經大腦,問都沒問班超,就把任尚找來頂替。

我們搞不清楚任尚是何方高手,但對他的成長史大約還是知道的。他出道時,先是跟鄧訓混,被提為護羌長史;後來又跟竇憲混,當了司馬。

由以上得知,在平反羌人時,他是出過力的,後來把匈奴打出亞洲,他也是有功的。或許是因為有了以上這兩個耀眼的功績,劉肇認定任尚是個可造之才。

班超回到洛陽時,任尚曾經登門拜訪,虛心請教西域問題。

當他向班超問起經驗時,人家先是送他一句話:「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

任尚悟性有限,聽這話有點如墜雲霧。

班超只好再次解釋說:首先,西域諸國,猶如鳥獸,很容易被驅散,但是很難將他們團結起來。其次,從中原跑到西域打工的漢人,多數是犯了法沒地方待,才跑到西域的。這兩種人,都不是什麼好鳥。要對付他們,你只要抓大放小,總領大綱就可以了。

班超還特彆強調道:切記,總領大綱很重要,不然後果很嚴重。

任尚告別班超,抽身離去。他一出班超家門,立即露出鄙夷的臉色,對左右說道:娘的,害老子白跑了一趟。我以為班超有什麼蓋世武功,竟然說的是一些凡人之計。

一個自詡比班超聰明的人,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我認為,這種人不是神人,就是爛人。事實證明,任尚不是神人,也不能說他是爛人,只能說他是個沒有深刻認識自我的人。

公元一○二年,九月。班超逝世,任尚接班。

公元一○六年,九月。僅隔四年,西域諸國就集體造反,任尚倉皇出逃,要求撤退。

問題是,任尚是怎麼弄得人心沸騰,把他趕走的,沒人知道詳細內幕,所以說這是一筆糊塗賬。如果要猜,只能說是任尚反班超其道而行之,失敗了。

任尚一人功力,哪能阻擋西域群魔亂舞,他只好向中央上書,請求援助。鄧太后馬上下詔,命人馳往西域解救任尚。

看一個人有多大能耐,只要看他跟誰為伍,就可知道一二。與任尚不同,即將來拯救他的人,可是在《後漢書》單獨立傳的。他的名字,跟班超並在了一起,被喻為班超之後,對付西域較有辦法的猛人。

這個人,就叫梁慬。

梁慬,字伯威,北地弋居(今甘肅省寧縣)人。其父梁諷,曾經跟隨竇憲出征匈奴,為軍司馬,因為跟竇憲不合拍,被斬殺。劉肇搞死竇憲後,知梁諷冤枉,還他一個人情,將梁諷的兒子梁慬提為郎中。

跟班超一樣,梁慬天生不是坐辦公室、喝茶看報紙侃大山虛度光陰之徒。他有勇氣,胸襟開闊,有慷慨大志,渴望建功立業。夢想點燃了激情,激情催動了他的奮鬥車輪。經過多年努力,他終於被拜為西域副校尉。

當西域諸國正發力反任尚時,西域副校尉梁慬正率軍前往西域執行任務。這時鄧太后的詔書就來催了,說務必走快點,慢了任尚就頂不住了。

於是乎,梁慬緊急率河西走廊四郡五千人馳往。

然而,當梁慬雙腿生風地趕往前線,還沒抵達西域時,任尚已經跑出來了。丟了西域,撿條命,對任尚來說,這真是個好買賣。

這時中央的詔書來了,召回任尚,重新任命了新的西域都護。

任尚灰頭灰臉地滾回去了,但梁慬的雄壯人生才徐徐嶄露頭角。他有很多事情要做,當前最要緊的就是,深入西域腹地,營救剛被任命的西域都護段禧。

當年,班超任西域都護時,首府就設在龜茲國它乾城(今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新和縣西南)。此時,新西域都護段禧就駐守於該城。

梁慬認為,它乾城小,城池又不牢固,不如把西域都護首府移到別的地方。

挪到哪裡,梁慬已經想好了,那就是龜茲城。

想法很好,可是難度很大,大就大在現在的西域,不是班超時代的西域,哪兒有那麼容易挪窩的。要想搬家,必須得經龜茲國國王同意。

對梁慬來說,既然他想到了龜茲城,肯定就有辦法搞定龜茲王,這不是難事。

果然,他飛書一封,送往龜茲國那裡,許諾願往龜茲城,與他一同駐守,為保家衛國出力。

這個保家衛國,保的是龜茲王的家,衛的也是龜茲王國。龜茲王一看,好事呀,就同意了。梁慬迅速進入龜茲城。他一進城,立即派人去迎接段禧等人,糾集軍隊有八九千人。

可當西域都護段禧等人剛進城,城裡就起火了。一場席捲龜茲國的反漢朝之火,正在向著他們熊熊燃燒。

事實上,當梁慬忽悠龜茲王,說要替他保家衛國時,龜茲國除了國王本人外,基本都知道那是一招引狼入室之計,極不可信。所以當時龜茲國官員及老百姓,都極力反對,可龜茲王就是不為所動。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龜茲王腦袋被夾了嗎?竟然連個小小的陰謀都看不出來?

老實說吧,不是他看不出來,而是他根本就視漢軍為自己人,不得不迎之進城。

這個龜茲王,名喚白霸,是當初班超親手立起來的。

這麼多年來,估計他這個國王當得不怎麼爽。班超立他的時候,全國人民表面順從,實則人人手裡都有一塊磚,只等時機一到就要朝他拍磚了。

看到了吧,龜茲國內不穩,這才是白霸迎梁慬進城的真相。所以梁慬一進城,龜茲人就跟國王徹底翻臉了。

他們糾結溫宿和姑墨等國,兵力有數萬,將龜茲城團團包圍,就像當初包圍班超一樣,他們準備殲而滅之。

龜茲人帶來的聯軍,看起來勢頭很大,但他們忽略了一個問題。

那就是,為什麼班超等人,只帶了三十六個兄弟,就敢在西域撒野,擴充地盤,讓西域不得動彈呢?

在梁慬看來,這不僅是個技術問題,還要講氣魄與魅力。過去,他們搞不定班超,今天,他們照樣搞不定他這個姓梁的。

因為他這個姓梁的,和班超一樣,都有一種渴望建功立業、揚名立萬的慾望。慾望,讓他置生死於度外,視千軍萬馬為草芥。這等英雄豪傑之情緒,如火如荼,如鋼如鐵,堅不可摧,無往而不勝。

聯軍來襲,梁慬已經作好充分準備。他沒有看走眼,龜茲城不是什麼豆腐渣工程,堅固得很。就在城下,他調動軍隊與聯軍纏鬥。數月後,聯軍缺糧,準備撤退,梁慬出城追擊,砍殺一萬餘人。

龜茲國局勢,終告穩定。這時冬天來了,整個西域都蒙上了一層淡白的顏色。

這個冬天,對梁慬來說,比誰都難熬。他贏得了龜茲城,卻仍然控制不了西域諸國的叛亂。

梁慬不敢出城,只能據守。這樣,硬是撐過了一年。一年後,龜茲城外,已經是物是人非,不勝悲涼。

這時梁慬的處境,越發不妙。除了一個龜茲城,漢軍什麼都沒有。龜茲城外,四野茫茫,群狼涌動。梁慬就像一頭困獅,連一封情報,都無法送出城外。

這邊梁慬著急,遠在萬里之外的洛陽城裡的鄧太后,也是如熱鍋上的螞蟻。她召集百官開會,討論解救西域方案。會議開得很沉重,最後得出一套方案——放棄西域,撤軍回國。

理由是,西域很大,漢朝很窮,戰爭是要燒錢的,撐不下去了。

公元一○七年,六月二十二日。

漢朝中央決定撤銷西域都護,另派騎兵出塞迎接段禧和梁慬等人,要求他們全部撤退回國。遼闊的西域,從此成了漢朝永遠的傳說。

在我生之世,西域不是傳說;於我死後,西域成了海市蜃樓。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就此化為浮雲了嗎?

透過蒼茫歷史,我彷彿看見,有一個叫班超的英雄老人,立於大地之上,正在悲傷凝望,顫抖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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