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蝴蝶效應 三、贖罪

西漢劉病已時代,曾經發生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有一次,丙吉丞相出行,在路上遇到有人打群架,死傷甚多。可是丙吉視若無睹,一飄而過。丙吉的奇怪表現,左右甚是納悶,卻沒人敢多嘴。

再往前走,丙吉丞相看到有人趕牛,牛累得喘氣連連。丙吉不禁停下來,詢問趕牛人趕了幾里路。左右終於有人忍不住問,剛剛看見有人打架,睬都不睬,怎麼看見頭牛累了,就關心得不得了?

丙吉一語道破天機:「百姓打群架,自然有地方政府管。三公的職責就是調和陰陽,使天下風調雨順。我問牛喘氣的事,是因為這屬於我的職責範圍。」

就這麼一件小事,卻深刻影響了漢朝的政治制度。自丙吉起,漢朝三公不插手干涉地方政府權力成了一個慣例。這也正是竇憲得意的原因之一。他認為,漢朝三公不出面干預,給劉剛定罪這事就是板上釘釘,沒有懸念。

但是,竇憲沒有想到,要攪他好事的人竟然來自三公之一的太尉府。

這傢伙名喚何敞,時為太尉府賊曹(保安官),主管安全工作。太尉府主管軍事,司徒主管政治經濟,司空主管監察。所以,就審判劉剛這事,如果從職能範圍來看,漢朝三公要出面的話,應該是司空較妥,根本沒太尉府什麼事。

這正是竇憲鬱悶的地方,為什麼偏偏是太尉府的人。事實上,竇憲如果了解何敞這人,就知道自己的事被管一點都不冤了。

何敞,字文高,扶風平陵人。此人德才兼備,卻與時不合。先前中央多次下詔,請他做官,都被他推辭了。後來,好不容易請他到太尉府做事,深受領導器重,甚至連司徒大人都對他敬重幾分。

何敞之所以得到尊重,主要是他這人敢說敢做。他進太尉府以後,正是竇太后臨朝聽政,竇氏牛氣烘烘的時代。然而他照樣不睬,上書警告竇氏不要太過囂張。

當然,何敞是知道江湖規矩的。在洛陽城,你可以說話,但不能亂說,可以管事,可不能亂管。但是,何敞卻發揮不合時宜的優良作風,決定管管劉剛定罪這事。因為,他已經找到了一個出面的借口。

首先,何敞給太尉宋由上書,說劉暢在屯所被殺,這是件嚴重的事,而主管治安部門又亂抓人,影響極壞。可三公不干預地方政府權力的慣例,這事我是知道的。所以,我現在請求,準備以個人名義,參與審判劉剛案件,請領導批准。

宋太尉一看,中,批了。

何敞出發後,司徒府和司空府聞聽,一愣,太尉府都派人了,他們可不能落後呀。於是乎,兩府也迅速派出主管官員,前往齊國參加聯合法庭。

這下真玩完了,在眾目睽睽之下,竇憲想作弊都沒轍了。一審二問三推理,最後真相大白:暗殺劉暢的人不是劉剛,而是竇憲。倒霉年年有,這次特別慘。竇太后一聽到審判結果,兩眼冒火,立即把竇憲關到皇宮內院。

請注意了,這不是懲罰,而是保護。竇太后很窩火,可頭腦很清醒。她知道,情人很重要,可老哥更重要。情人可以再找,可老哥不能再生。所以生氣歸生氣,手足之情斷不能棄。

當然,竇憲捅出這麼大一個婁子,僅是關閉反省,是不能堵住漢朝三公及天下人的嘴巴的。當務之急,就是找到一個保命的辦法。不久,竇憲告訴妹妹竇太后,我有辦法出宮了。

竇憲的辦法就是請求征伐北匈奴,企圖以此建功立業,贖回死罪。

事實證明,劉剛不是竇憲的菜,北匈奴才是。種種跡象表明,北匈奴想不當竇憲的替死鬼,很難。

古人說,多難興邦,北匈奴則是多難亂國。他們經過上百年的折騰,猶如砸鍋一般,越砸越爛。如今的北匈奴內戰不止,群毆不息,兄弟操刀,不是你捅我,就是我插你。打不過別人的,為了混口飯吃,每年都有數千人投奔南匈奴來了。

南匈奴單于一看,得,老子以為只有自己過得沒尊嚴,沒想到還有比自己活得更慘的。於是上書一封,飛入洛陽城,請求漢朝政府贊助他出兵,一舉將北匈奴滅了,徹底解放北漠兄弟。

南匈奴單于的奏書,落到了竇太后手上。搞後宮政治,竇太后是老手,可打架這事,只能交給男人去辦了。南匈奴單于在奏書上列出希望率軍出兵的名單,耿秉居首。於是乎,竇太后只能將耿秉召來詢問。

耿秉這人我們是知道的,他是漢朝著名的強硬派,當初就是他一直在劉庄耳邊鼓動,他和竇固才有機會出場亮相。數年不打仗,他心裡早癢了,當竇太后把南匈奴單于的奏書交給他看時,心裡早樂開花了。

耿秉信心十足地對竇太后說:「當年,漢武大帝傾全國之力,想一舉滅了匈奴,都沒成功。今天機會來了,簡直是千年難遇之戰機,不能錯過啊。」

耿秉吞了吞口水,接著說道:「何況南匈奴單于已經說了,僅靠他們的力量,無法擺平北匈奴。我們出兵贊助,以蠻夷治蠻夷,成本降低,效益則又是大大的。我吃著國家的糧食,甘受此命,率兵出征。」

竇太后點點頭,嗯,有戲。再多找幾個人來問問,看看大家意見如何。然而有些人,竇太后不用問,他們已經拼足馬力,向皇宮奔來了。

這些人,就是漢朝主和派。這些人的傑出代表人,當數第五倫先生。很遺憾,司空第五倫因為年老,已經光榮退休了。

現在,漢朝三公分別是司徒袁安,司空任隗,太尉宋由。還需要說明的是,在對匈奴關係上,不要說漢朝三公,幾乎整個漢朝文官集團都是不折不扣的非主戰派。

這下子問題大了。不久,有人先打第一炮,給竇太后上書,旗幟鮮明地反對出征北匈奴。

這場口水戰第一人,是宮廷秘書(尚書)宋意。反對理由分別如下:自高祖劉邦立國以來,漢朝出征匈奴很多次,可每次總是得不償失。自光武皇帝以來,採取息戰養民政策,到目前已經四十年了,邊郡太平,人生安樂,而一旦出兵,必然破壞數十年得之不易的幸福生活。這是其一。

現在鮮卑部落歸順漢朝,他們跟北匈奴互相廝殺,我們不出一兵一卒,戰利品他們卻分給我們一份。可如果派兵把北匈奴滅了,一向以搶劫為生的鮮卑人肯定不能再搶北匈奴了,缺錢缺糧了只好向我們要。可我們滿足得了今天,能滿足得了明天嗎?有朝一日,他們閑得發慌,肯定又要到邊境來鬧事,那我們不是搬石頭砸自己腳了嗎?所以,把北匈奴這塊硬骨頭留給鮮卑人來啃,我們坐著看,有百利而無一害,何樂而不為?這是其二。

總之,替南匈奴統一北匈奴,等於拿自己的錢去燒,好處給了別人,害處全要自己來承擔。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算都不划算,所以南匈奴單于這個建議,千萬不能答應啊。

尚書宋意的算盤打得啪啪響,可竇太后一看,怎麼都不感興趣。沉默代表我的心,反對無效。

冬天,十月十七日。這一天,距離先帝劉炟駕崩不過半年多。然而就在這一天,竇太后答應竇憲出戰贖罪請求,封他為車騎將軍,任命耿秉為副統帥,徵調北軍以及邊境十二郡民兵,準備征伐北匈奴。

竇太后動了,漢朝的文官集團也出動了。漢朝三公、九卿全部現身,集體到皇宮上訪。他們都認為,我們跟北匈奴雖有遠仇,可沒有近怨。人家都答應不來邊境搶劫了,我們怎能這樣無緣無故要去打人家呢。而且為了虛名勞師遠征,不值啊。

眾卿勸阻很賣力,可竇太后就像一塊巨大的磐石,任你幾路來,她只管一路去,不為所動。眾卿見上訪不行,又集體上奏。奏書像雪片一樣飛進皇宮,卻如落下深淵,無聲無息,什麼迴音都沒有。

竇太后還是那招,任你們怎麼鬧,她就是不睬你。

前面說過,漢朝文官集團幾乎都反對征伐北匈奴。之所以說幾乎,沒有說全部,主要是有個別人也在和稀泥。

西漢王太后派王莽主持大局時,王莽就找了一個很會聽話,也很會和稀泥的官僚。有人可能想起來了,那人就是孔子後裔孔光。竇憲上台伊始,也找了一個類似孔光的人物。他的名字就叫鄧彪。

鄧彪原來做的是太尉,竇憲看他是可造之才,把他升級為太傅,封關內侯,主管宮廷機要。竇憲宮裡宮外跑,累得夠戧,說得不好聽,鄧彪就是他招聘的高級跑腿工。

鄧彪很敬業,有會就去開,有泥就去和,無論背後多大戧聲,他都無怨無悔。在鄧彪背後戧聲的,現任太尉宋由也算一個,可這傢伙現在有點後悔了。

他是這樣想的,滿朝上下,戧了這麼久,卻沒反對出什麼成果來。他作為主管軍事的大領導,將來竇太后會不會來個秋後算賬呢?不如見好就收,就算不能像鄧彪那樣和稀泥,但至少可以明哲保身。

宋由一想,心裡收緊,就真的撤了。這吵架也是需要激情的,眾卿一看太尉不玩了,也自覺無趣紛紛回家,學著高高掛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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