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宮心計 三、好孩子,壞孩子

公元57年,劉秀六十二歲。二月五日,這是一個很平靜的日子,沒有異象,也沒有夢兆。劉秀像一個安靜的老人,在洛陽南宮前殿病逝了。

洛陽宮很平靜。治喪由太尉趙熹負責,這傢伙辦事很嚴肅,手段老到。他把太子劉庄拉到宮殿台階上,居高臨下;親王們則在階下,全都做仰望狀。老傢伙趙太尉以命令的形式宣布,親王們各自回封國設於洛陽的賓館,親王們帶來的官員必須全部回封國。

意思很明顯,劉秀新喪,安全第一。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防止膽大包天之人趁機作亂。

如人所願,一切都處理得有條不紊。太子劉庄正式登基,封老媽陰麗華為皇太后。

眾神歸位,一切都很平靜。至少從表面上看是這樣的。事實上,卻不是這樣的。平靜的海面之下,往往醞釀著風暴。貌如平靜的洛陽城,實則暗藏一股涌流。

劉秀走了,親王們被安排每天按時入宮哭喪。哭喪是世界上最真實,也最欺騙人的行為藝術。有人發現,諸親王中有一個哭得並不怎麼賣力,似乎有點敷衍了事的意思。

但是,沒人敢說他,更沒人敢動他。因為他是劉庄的胞弟,都是從陰麗華這條藤上結出來的果實。他的名字就叫劉荊,時為山陽王。

劉荊很有才,文章寫得很不錯。但他毛病不少,為人苛刻,心理也很陰暗,典型的有才無德之人。這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人。凡屬此類,天生就是來惹事的,想讓他們規矩做人,不如殺了,讓他重新投胎。

從劉荊對劉秀哭喪之態度,可見他對劉庄之意見有多麼大。為什麼會這樣,沒人知道。如果讓我猜,只有一個原因——皇帝被大哥搶走了,都是嫉妒惹的禍。

僅論才能,劉庄可能不是劉荊的對手。可他命好,打娘胎里就出來快。他儘管悟性一般,但學習很勤奮,為人厚道,處事低調。所以,他一直深受劉秀寵愛。劉荊要想爭太子位,那是自找苦吃,沒轍的。

既然自己得不到,輪不上太子,當不上皇帝。但也不能太便宜劉庄,得整點事折騰折騰,或許真能折騰出意外的成果。這就是陰暗的人最為陰暗的人生哲學。

劉荊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

對劉荊來說,陰人想陰招,就像家常便飯,不用掏錢,自然水到渠成。首先,他寫了一封信,詐稱是大鴻臚郭況的親筆信,派僕人送給東海王劉彊。

郭況,就是曾經的郭皇后的弟弟,劉彊的舅父。你猜劉荊這信里寫啥?竟然是慫恿劉彊發兵造反。奪權的理由是,郭皇后啥罪都沒有,竟然落個被廢的命運。

為了加強說服力,劉荊在信中猛烈鼓吹。

他說,想當年,高祖劉邦不過是區區一個小亭長,都能整出好大一堆事來。今天,您還是雄踞一方的諸侯王。而且,你還是陛下的長子,做過太子的。皇帝本來是你的,半路被劉庄搶去了,不鬱悶嗎?你身上集中了兩代人的仇恨。這個仇都不想報,還是個男人嗎?

就這事,你不說劉荊心理不陰還不行。明擺著,他就是想煽風點火,唯恐天下不亂,大家都打起來,他好坐收漁翁之利嘛。

但是,劉荊算錯了一步棋。劉荊這招在漢朝諸多諸侯王中都可能奏效,但偏偏他碰上了劉彊。

劉荊不知,劉彊膽子小,他是個不折騰,也沒想過要折騰的好孩子。人家一看完信,當場就嚇得要蹦起來了。接著,劉彊果斷將送信人逮捕,並將信封好,連人一起送往洛陽,交給劉庄。

替劉荊送信的是劉荊的僕人。劉庄一審,什麼都明白了。劉荊貌似要替郭皇后和劉彊打抱不平,實則居心不良啊。

就這事看,劉彊是個地道的好孩子,劉荊卻是個十足的壞孩子。到此,可能有人認為,劉荊可能要玩完了。

然而,事實出人意料。不久,有人看見劉荊了。他毫髮未傷,身體特好,還能亂蹦。稍微有點區別的是,他換了個地方,挪到洛陽城外去了。

以上見聞,不是什麼路邊消息,是個客觀新聞事實。事情是這樣的,劉庄把劉荊教唆劉彊造反的案子,當做機密文件壓住了。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劉庄不是曹植,他寫不出那樣的詩句來,但道理還是懂的。為了防止劉荊再惹事,劉庄稍微懲罰了一下,將他趕出城外,住進了河南宮。

劉庄總算看出來了,劉荊是在跟他慪氣。凡是想造反的人,都將它視為事業,而非兒戲。如果劉荊真想跟劉庄幹起來,是不會那樣子做的。就算劉彊想造反,他也沒機會造反了。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劉彊的身體早就不行,躺到病床上了。

一提這個劉彊,劉庄是很愧疚的。人家知道鬥不過你,主動放棄太子,劉庄才得了位。此次,人家還護著他反劉荊,前後加起來,劉庄可是欠了人家兩個大人情。

人情債也是債,必須要還的。

說到還債,劉庄是一點也不含糊的。他聞聽老哥劉彊病重,特別派使節去探望。劉庄的使者不是在什麼月黑風高的夜晚出發,神出鬼沒地出現在東海王面前的。

相反,劉庄的排場搞得很大,使節、御醫一撥接一撥,前往東海王國。道路上到處都是人,前不見頭,後不見尾。接著,劉庄下詔,命令所有諸侯王,都必須親自去東海王國首府魯縣探望劉彊。

數月後,劉彊病逝。他只留下一封遺書,不願兒子劉政繼承爵位,而是要求劉庄把他遣返老家。劉庄讀著遺書,悲痛異常。

兄台果然是厚道人啊,都這個地步了,還想著給後人留條活路。

劉庄決定給劉彊舉行一個隆重的喪禮。命司空前往魯縣治喪,同時命令所有諸侯親王必須到場參加。

這算是劉彊不完美的人生中,最完美的結局了。自漢朝開國以來,沒有一個被廢的太子能夠善始善終。但是,他做到了。他跟他的母親一樣,是在一個正確的時間,輸給了一個正確的人。人生如此,足矣。

劉彊總算是好走了,然而劉荊還在賴活著。他住的河南宮,美其名曰是個宮,其實跟坐牢沒什麼區別。人生失意,又無朋黨作樂,滿腹牢騷無處可發。

於是,失意無主的劉荊只能坐在宮裡,夜夜望著星空。他渴望天上能出現異象,給他一個驚喜。但是,他夜夜觀看,夜夜失落。露水打濕了雙眼,模糊了遠方,人生之希望,似乎更加茫然了。

不久,劉荊盼來了一個天大的喜訊——西羌人造反了。

這時,劉荊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羌人造反,天象肯定有變,只是自己肉眼凡胎,看不到詭異的變化。關鍵時刻,還是專家靠譜。於是乎,他秘密出門,請了通曉天文的大師到家裡,指導策劃。

然而,風聲不知為何被走漏出去了。

作為劉秀的孩子,劉庄盡孝守道,至死不渝;作為皇帝,他兢兢業業,盡心盡責;作為兄長,他尊老愛幼,寬厚待人。但是,在所有仁義的外表下,劉庄還藏著一顆狡黠的心。

劉庄把劉荊弄到河南宮,不僅僅是打發他遠點就行了。事實上,河南宮裡里外外都裝滿了攝像頭,到處都是監視劉荊的眼睛。監視你,不是約束你,而是保護你。只要你不亂動,你的日子還是你的。

但是,劉荊不懂。無知者無畏,無畏他談不上,他可是無知到家了。

劉庄截獲劉荊異樣動作的情報後,跟前面一樣,把這事當做國家機密處理了。然後,他下了一道詔書,改封劉荊為廣陵王,命令他不準逗留,即日前往封國。

劉荊原先是山陽王,山陽國首府昌邑距離洛陽航空距離三百二十公里;現在當他了廣陵王,廣陵王首府廣陵距離洛陽航空距離七百五十公里。就這個距離,只要長眼睛的都看得出來,劉庄將他甩得遠遠的,擺明就是防止禍水潑身。

這一次,劉庄總算稍微安寧了。劉荊被踢到廣陵後,似乎變乖了許多,再也沒有看到他鬧事的跡象了。

假象,劉荊這是在製造假象。事實上,劉荊是想麻痹劉庄,欺騙所有耳目,他決定狠下心來裝乖。的確夠狠的,劉荊一裝就是八年。八年後的一天,劉荊以為,劉庄派來監視他的人早就麻木不仁了。所以,機會應該來了。

有一天,劉荊請了一個看相的大師。大師坐定,劉荊就先開口說話了。他說,我老爹劉秀,三十歲就當了皇帝。我長相跟老爹相似,今年也恰好三十歲,是不是到了起兵的時候?

劉荊一席話,當即嚇得面相大師說不出話。大師是想來掙幾個錢花的,劉荊竟想造反,開什麼玩笑。看相說話,可以胡扯,可是造反這事,立場不能糊塗。於是乎,相術大師腳底抹油就跑去地方政府告狀。

消息很快傳到了洛陽。劉庄一看,暈哪,劉荊藏得好深哪,他竟然還嫌折騰得不夠。

不過,經過這一次,劉庄總算看明白了,為什麼多年以來劉荊對他這個哥當皇帝仍然耿耿於懷。原因就在前面他說的那句話——面相與先帝劉秀相似。

面相相似,才能亦出眾,只可惜,他腦袋進水了。對待劉荊這種腦袋短路的兄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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