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天空中紅光乍現。一秒鐘之後,兩人後背彷彿著了一記重拳。衝擊力撞得他們在空中連打幾個滾,墜向下面的森林。

滑溜先生拚命收起雙翅,頭朝下向下方急竄。他扭過頭一看——以目前的姿勢,做出這個動作真是不容易——三號衛星那座高山已成為一片紅熱,岩漿瀑布滾滾而下,蒸氣衝天而起。即使在這麼遠的地方,他還是能望見那一片煉獄之上,幾星細小的微粒不住旋轉。(襲擊者在搜尋逃脫的獵物?)只要晚一步動身,他們大部分程序還鎖定在三號衛星上運行,那場不知其性質的災難肯定會將兩人甩出這個層面。雖說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死亡,但足可以將他們困住很長時間。

他朝右側一瞥,見那隻白鷹也穩住了身子,正急速下滑。他們的通訊線路剛好脫離三號衛星。生死只在一線,算是撿了條命。

兩人進入低地的濕氣流,滑溜先生在新聞頻道里掃了一翅:《洛山磯時報》的報道已經出來了——北海道航天中心發生大事故,其激光束擊中三號衛星的透鏡。激光束的能量很弱,照射時間只有幾微秒,所以造成的損失……怎麼說呢,跟「上帝的手指」這種殺傷系統可能造成的破壞根本無法相提並論。沒有人員傷亡,但寬頻帶通訊會關閉一段時間,價值高達數億美元的信息流發生大堵賽。將會有進一步的調查,外加大批怒氣衝天的消費者。

不是意外。滑溜先生百分之百肯定。郵件人露出了牙齒,其滲透程度之廣之深,超出任何人的想像。他肯定猜出了對手們的意圖。

他們在沼澤地附近的松林上方十多米處平飛。這裡空氣厚重潮濕。遠處的山峰幾乎遙不可見。黑雲幢幢,暴風雨將至。

兩人現在安全了,鎖定在低軌道衛星網路中。這個網路現在擁擠不堪,三號衛星關閉後這裡平添數千位新用戶,吵吵嚷嚷要求進入。幾個星期內另一層面中必定天下打亂,許多密集型用戶都會將信息流轉向這裡。

他一個陡降,飛臨沼地,尋找那個特定的水塘,塘邊有一株特別大的百合花,那就是弗吉尼亞指定給他們的惟一入口。

在那兒!他掉頭側飛,埃莉斯琳娜緊隨其後,仔細搜索下面水塘四周髒兮兮的空地,看有沒有郵件人及其同夥的蹤跡。

這麼小心其實沒有必要。如果水塘附近有埋伏,他們這樣飛來飛去,別人一下子就能發現。(決心既定,最好速戰速決。)他向那頭紅睛白鷹發了個信號,朝那一潭止水疾衝下去。

靜止的水面表示該資料庫已切換為觀測模式。他發現自己已不再是身負雙翼的飛人,雖然進入了水塘,上下左右卻沒有水——政府的系統沒有直觀形象,進入該系統的人自然也喪失了形象。現在他僅僅通過I/O協議與馬里蘭州勞累爾附近一台中央計算機進行互動,同時覺察到埃莉也在附近四處探查。這裡不是高研署網路。

他溜進一條「支巷」鑽進一幢老式政府辦公大樓。這個系統用的肯定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機器,那種「感覺」錯不了。一份份備忘錄被寫下,被編輯,儲存器里,一份份報告甩進又抽出。這些活動彷彿就在他周遭流動。有一種網路破壞分子特別喜愛的把戲,不需要多高深的技巧都能玩,就是滲入這樣一幢辦公樓,切進高級管理人員的終端,向下級發布荒唐、難以實行的命令。

眼下不是玩這一套的時候,這幢樓也不是預先說定的入口。他從這個地方抽身而退,搜索其它年代久遠的目錄。

高研署網路有大半個世紀的歷史,簡稱阿帕網,是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數據網路。套用一句老話,它現在已經是「抖擻不盡舊塵埃」。

還好目錄尚在。他向埃莉斯琳娜發個信號,兩人來到登錄點,交出弗吉尼亞給他們的口令。

……他們進去了。兩人貪婪的吸取成G的口令秘鑰,進入弗吉尼亞的人留下的數據資料。他倆都有個感覺,政府正密切監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把這麼珍貴的數據留在這裡,政府實在冒了巨大風險,當然會竭盡全力控制這兩個臨時性的破壞分子盟友。

十五秒內,兩人已經掌握了大批司法部、社會安全署的內部運轉情報,比巫師會十五個月內所能打探的情報多得多。

滑溜先生猜想,埃莉斯琳娜心裡准在不停策劃,想像手裡這麼多數據,今後能搞出多少轟轟烈烈的大事。這些當然他是再也不可能做了。

兩人浮出阿帕網這個「地窖」,進入保存司法部文檔的更大的數據空間。他看得出來,政府沒有藏藏掖掖把什麼東西瞞著他們。兩人也很領情,將所有卷宗隨機索引全部拜讀一遍,速度之快,就算政府想玩花樣也趕不上。這裡是他們的地盤,可以予奪予取,通行無阻。

「老滑,去別的地方搜?」在這個無法呈現形象的地方,她的聲音很空洞,不似人聲。(政府什麼時候才能跟另一層面一樣,給它的數據賦予形象?政府自然會覺得那種搞法有失尊嚴,但卻可以大大改進它的行動效率。當然,從巫師會的角度看,這可不是件好事。)

滑溜先生「點點頭」。以他們目前擁有的力量,干起事先計畫好的事來真如牛刀殺雞,幾秒鐘內便將太空探測器發回的所有資料搜索盡凈。

接著兩人脫離司法部網路,滑溜先生前往帕薩迪納,查看噴氣推進實驗室的檔案;埃莉斯琳娜去坎布里奇的哈佛廣譜巡航項目。

兩人開始翻看記錄,想在飛船發回的資料中查出哪一份埋藏著木馬,據埃莉斯琳娜估計,這些木馬錶明外星人入侵地球。

滑溜先生正要開始搜尋,突然發現自己手邊還有數十個處理器。只要他運用聯邦政府賦予他的新權力,大可以將這些處理器的數據處理力量一把抓過來。他先仔細檢查一遍,確信不會干擾空中管制和醫院的生命維持系統,然後便靜悄悄下手,將數百位不知名用戶的計算資源收入囊中,這些用戶的數據機則自動轉調其它資源。從前他決不敢如此冒些大肆攫取。現在他手中的力量大到前所未有的地步。他意識到,埃莉斯琳娜也正在北美大陸另一頭干著類似勾當。

只花五分鐘,他們已經看了太空飛船五年內發回的全部資料,比預想的詳盡得多。

「沒發現。」他嘆了口氣,「望著」埃莉斯琳娜。

哈佛資料中有許多不明不白的地方,但跟太空軌道沒有關係。太空總署飛船發回的全部信息都是合法的。

「是啊。」她的臉,深色皮膚細長眼睛,彷彿浮在他身旁。看來新近威力大增之後,在這種地方她居然也能以直觀形象現身。

「要知道,其實咱們做的比聯邦特工多不到哪兒去。他們在數據機上忙活幾個月,這些一樣能做。我明白,現在做的已經比原來安排的多得多。但他們給咱們開放了那麼多資源,簡直還沒怎麼用上呢。」

對呀。他四下望望,突然產生了小男孩走進糖果鋪、想做什麼都行那種感覺。他察覺到巨大的資料庫、無限的計算資源,這些東西全都敞開大門等著他。或許警察沒打算讓他們利用這一切,但如果把這些全都用起來,沒有哪個對手能逃過如此威力無窮的搜索。

「好吧。」他終於道,「咱們大吃大喝一頓。」

埃莉大笑起來,學著豬的聲音響亮的呼嚕一聲。兩人睜大眼睛,下手飛快,將東西岸一連串網路中非要害部門的計算資源大把大把直抓過來。幾秒鐘後,兩人一變而為北美最大的網路用戶。系統監控者一眼便能發現資源枯竭,普通用戶卻只能察覺到計算周期越來越長。現代數據網路具有極強彈性,至少不遜於過去的電力網。當然,與電力網一樣,彈力總有盡頭,有崩潰點。他和埃莉斯琳娜現在遠沒走到那一步——但已經足以使他們體驗到從古至今從未有人體驗過的巨大威力。

帶寬數千倍於常人,幾秒鐘長得似乎永無盡頭,意識中資料充盈,幾近於痛苦。

資料極度龐雜:數據而非信息、信息而非知識。同時聽到千萬個電話交談,同時看到整個大陸的全部視頻輸出。聲頻視頻的這種衝擊本來應該在腦海中化為一片噪音,但是卻不。這是一片無數細節組成的大潮,向他們渺不足道的意識輸入孔席捲而來。痛苦迅速加強,無法忍受。滑溜先生驚慌失措:隨之而來的必將是真正意義上的死亡,感覺器官被徹底燒毀——

怒潮之上隱約傳來埃莉斯琳娜的聲音:「調動全部意識,不要單用於輸入!」

殘存的一絲知覺使他還能明白她的意思。他擁有的資源足以處理這一切數據,只要他善加運用,整個大陸的全部電腦都可以為他所用,替他處理這排山倒海的數據巨潮。用這些電腦進行數據預處理,和人腦處理輸入信息的模式一樣。

幾秒鐘過去了。他現在能夠意識到時間流逝。這幾秒鐘內,他竭盡全力,將自己的知覺向整個系統延伸。

之後便結束了,他又一次掌握了控制權。現在的他已經永遠告別了瞬間之前的他:他的意識化為一座無比恢宏的大教堂,而過去的滑溜先生彷彿這座教堂中營營飛繞的一隻青蠅,所感所知與從前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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