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靖康恥 三 大小漢奸

靖康二年(1127)二月初,金軍將宋徽宗、宋欽宗扣押在金營。金兵逼迫二帝脫下皇帝的衣服,換上平民之衣。在場的宋大臣嚇得不知所措,只有吏部侍郎李若水大聲抗議,怒罵金軍主將完顏宗翰,並要宋欽宗堅持不換衣服。結果李若水被金兵用刀割掉舌頭,然後再拖出殺死。當年參加過滅遼國的金兵說:「遼亡國時,慷慨就義的有十幾人,宋朝只有李侍郎一人。」

同時,金軍放回跟隨宋欽宗的翰林學士承旨吳幵(音jiān,同間)、吏部尚書莫儔回開封城,負責召集宋朝廷的百官,議立趙姓以外人為君主。吳幵和莫儔二人實際上已經投降了金人,不過是負責將金人的意思傳達給百官而已。於是,根據金人的意思,東京留守王時雍與吳幵、莫儔帶頭倡議,提出立張邦昌為帝。王時雍有「金人外公」的外號,因為當時金人瘋狂索要女子,王時雍為金人掠奪婦女最賣力。而吳幵和莫儔為金軍往返傳旨,被人們罵為「急腳鬼」(宋代的快速郵遞稱急腳遞或急遞)。

張邦昌,字子能,永靜軍東光(今屬河北)人。舉進士,歷任禮部侍郎、少宰、太宰等職。靖康元年(1126年),金軍圍攻東京時,張邦昌任河北路割地使,力主對金投降,因此被派跟隨康王趙構入金營為人質。

當時,朝廷中還是有不少人主戰。大將姚平仲打算率精兵偷襲金營,生擒金軍主帥宗望。主戰派大臣李綱堅決支持,宋欽宗也希圖僥倖取勝,表示同意。不料事不機密,有人搶先將宋軍將要劫營的消息泄露給金軍。半夜時分,當姚平仲軍到達金軍大營時,驚訝地發現金兵正嚴陣以待。一場激戰後,姚平仲一軍被早有準備的金兵擊潰,姚平仲大敗而逃。

姚平仲劫營不成,卻惹惱了金軍主帥宗望。他立即派人將人質康王趙構和張邦昌帶來,斥責宋方「背信棄義」,違反和約。康王趙構一聲不吭,保持沉默。而張邦昌嚇得手足無措,痛哭流涕地解釋說姚平仲軍夜襲絕非宋朝廷本意。張邦昌的態度讓宗望覺得覺得此人軟弱,將來必然有用。而相比較之下,康王趙構的態度令宗望起了疑心,他懷疑趙構不是真的皇子,於是派人到宋朝責問姚平仲劫營一事時,順便提出了要改換人質。

宋欽宗為了平息姚平仲劫營一事,以罷免李綱來向金軍謝罪。不料此舉讓宋朝軍民大為憤慨。太學生陳東上書,請求宋欽宗罷免宰相李邦彥,重新起用李綱,將城外軍事交陝西老將种師道負責。一石激起千層浪,開封城中軍民幾萬人趕來聲援,宋欽宗懼怕眾叛親離,在無可奈何中只好宣布再用李綱,又讓种師道出來相見,才算平息了風波。

宋欽宗送肅王趙樞去金營做人質,換回了康王趙構和張邦昌。此時金人忌憚李綱的起複,又顧慮勞軍遠征,而宋軍援兵正向東京集結,於是在宋欽宗答應割地、賠款等要求後,撤兵北歸。肅王趙樞卻沒有被放還而是被擄北去,當了趙構的替死鬼。

金兵撤走後,宋欽宗以為天下從此太平,本已經南逃的宋徽宗也回到了東京,重新過起了花天酒地的日子。可惜好景不長,不久金軍再次大舉南侵,宋朝廷則完全被投降派把持,導致了開封城破、徽欽二帝被俘。金軍將東京洗劫一空後,心滿意足,開始準備退軍。

金人因勞師遠攻,不敢久留,加上力量有限,便打算扶持一個傀儡政權,為防止宋朝東山再起,命令「推異姓堪為人主者,從軍前備禮冊命」。張邦昌就是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被推到了風口浪尖。東京留守王時雍召集群臣,以張邦昌姓名入議狀,太常寺主簿張浚、開封士曹趙鼎、司門員外郎胡寅不肯簽名,逃入太學。御史馬伸、吳給聯合御史中丞秦檜向金人要求繼立趙氏後嗣為君。秦檜更是義憤填膺地當眾揭發張邦昌罪行,認為不當立其為君主。金人由此大怒,將秦檜抓到金營關押。

這是歷史上非常富有戲劇性的一幕,一個慷慨激昂的忠君愛國者,怒斥了一個賣國求榮的大漢奸。在當時人看來,秦檜是個英雄,在危難時刻敢於挺身而出。因為本來秦檜可以安然無事,但正因為他站出來一罵張邦昌,之後便與徽欽二帝一道被擄北上,開始顛沛流離的屈辱生涯。

然而,後來的事實卻證明,所謂的忠君愛國者秦檜才是真正的大漢奸。

靖康二年(1127)三月初一,張邦昌入城。聽說此人將是未來的中原皇帝,開封士庶軍民上萬人爭相擠到城門口觀望。張邦昌心知肚明,知道這些人十之八九都恨他入骨。千百年來,恐怕沒有一個人如張邦昌這般,對將要到手的皇位恐懼得不知所措。

入城後,張邦昌沒有敢直接入主大內,而是先去了尚書省。宋朝三省中,門下、尚書均在皇宮外辦公,只有中書在皇宮內,稱政事堂。由此可見,張邦昌並不情願當這個皇帝。然而,金人卻威脅說,如果到三月初七張邦昌還不當皇帝,或者是開封城中的官吏軍民不擁戴他做皇帝,那麼就先殺光大臣,再血洗開封。事關切身利益,百官紛紛來勸說張邦昌早日即位。

此時的張邦昌,當然是處在絕難的境地。要擺脫掉煩惱,只有自殺一條路可走。這是他最理想的結局,這一點,同時代的李綱已經指出來了。據說,張邦昌曾經打算自殺,但有人勸阻他說:「相公前日不死在城外,而今死在這裡,是想塗炭一城的生靈嗎?」張邦昌生性軟弱,終究沒有自殺的勇氣,如此,背上「漢奸」的千古罵名勢不可免。

三月初七,金人正式冊立張邦昌為帝,國號大楚。張邦昌深知百官勸進是出於無奈,並非自己深得人心,他不過是金人手中的傀儡皇帝,所以自尚書省上馬,他就開始慟哭,至闕庭又慟哭,及幕次更帝服,少頃,北面再拜謝恩。金使跪進冊命國璽,再拜謝。張邦昌受封即位時,闔門宣贊舍人吳革召集數百人起事,失敗後被殺。

登基當日,張邦昌升文德殿,他不敢坐皇帝專用的御床,而是在御床西擺了個位子,在那裡坐著接受群臣朝賀。張邦昌還特意讓閣門傳令百官,千萬不要對他下拜。但東京留守王時雍為了討好張邦昌,領先下拜,吳幵、莫儔、范瓊等緊隨其後。張邦昌嚇得連忙拱手起立。

當日天色十分慘淡,烏雲蔽日,陰風四起。除了王時雍、吳幵、莫儔、范瓊等少數人歡欣鼓舞、得意洋洋地簇擁在張邦昌左右外,大多數大臣想到家國破碎,從此要屈節異姓,各個容顏沮喪,毫無喜慶之色。張邦昌雖然當上了皇帝,見群情沮喪,心中著實不安。

張邦昌即位後,以王時雍為權知樞密院事、領尚書省,吳幵權同知樞密院事,莫儔權僉書樞密院事,呂好問為權領門下省,徐秉哲為權領中書省。並下令百官:「多日以來朝廷常有變故,大臣有司盡失其職,從今以後由御史台監督,大家要各遵法度、各司其職。」他聲稱自己不稱「朕」,見百官時仍然自稱為「予」;傳諭稱「宣旨」、手詔稱「手書」;執政、侍從可以坐議國事,言可稱其名;平時不穿皇帝的龍袍,除非聽到金人要來,才急忙換上,飲食起居均不用天子禮。王時雍每向張邦昌奏事,都要說「臣啟陛下」,張邦昌總是提醒王時雍不可稱「陛下」,而要稱「相公」。

當時,金人催交銀兩,開封府以現有戶口為準各家攤派,限日繳納,無奈京中百姓連遭戰火,既使傾家蕩產也無法湊足那個天文數字。張邦昌給金人修書懇求免催銀帛:「仰仗貴國的大恩,不敢忘懷,然而即使獻出生命,也不足報答。城中的百姓因圍城日久已困敝不堪,飢餓而死的不計其數,某雖願撫養卻無資錢以厚其生,欲賑給相救卻無食糧以續其命。貴國催促日急,有不勝其力自尋死路的比比皆是。希望能體恤懇迫之情,免括金銀。」金人搜刮搶掠已得到不少實惠,也知道這塊瘦肉上已榨不出多少油水,就順水推舟賣他一個人情,答應免括金銀。

金人扶持了張邦昌的傀儡政權後,就北還回朝。臨行,張邦昌前去送行,他特意脫下皇帝的龍袍,身著赭紅色袍,張紅蓋。這一切儀仗,均非皇家禮儀。由此可見,張邦昌心有所懼。但由於張邦昌原為宋臣,觀看的士庶軍民均認為他靠降金髮家,無不對他咬牙切齒,憎恨有加。

金人走後,張邦昌正式坐上了文德殿的金鑾寶座,開始調度百官、安撫百姓、與金人交涉。他不在正殿辦公,不舉行朝廷例會,不出來接見大臣,禁宮中所有門戶都加以鎖封,封條上題寫「邦昌謹封」,可謂行規步距,小心謹慎之至。

金人臨走時問張邦昌是否要用留兵保護,張邦昌生怕金人一走,自己會變成千夫所指,所以希望金人能留軍隊駐守。可宰相呂好問卻拒絕說:「恐怕北方的兵卒不習南方的水土,不會安心駐紮。」金人又試探:「只留一貝勒怎麼樣?」呂好問又託詞貝勒是金人,不敢留住,恐擔不起責任。金人只好全軍北撤。

張邦昌知道金人一旦北歸,自己便大勢已去,很是惱火,因此而責怪呂好問。呂好問回答說:「相公對天下人說,忍辱負重屈節金人躡位登基,事出無奈,而今金人既去,相公應徐圖後舉。相公請三思,過去大臣勸進,人心所向都是懾於金人的暴虐。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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