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女中堯舜 二 神宗與王安石的理想

宋神宗趙頊(音xū,同須)即位後,尊生母高皇后為皇太后,尊曹太后為太皇太后,立妃子向氏(已故宰相向敏中曾孫女)為皇后。這三個因為嫁給了皇帝而顯貴的女人,先後在不同時期對北宋的政局發生了重要影響,尤其是向氏堅持立性格輕佻的趙佶為帝,更是直接導致了北宋的滅亡。

王安石罷相後,他所推薦的韓絳、呂惠卿繼續擔任執政大臣,二人開始基本上是遵循王安石之前所制定的路線、方針、政策,堅持推行新法,因而時人稱韓絳為「傳法沙門」,呂惠卿為「護法善神」。

這裡特別要提到的是,在宋神宗之前,眾所公認的奸臣只有宋真宗一朝的丁謂;而宋神宗後,蔡確、章惇、呂惠卿、蔡京、蔡卞無不被視為北宋奸臣。可這些北宋奸臣卻都是直接或者間接靠王安石舉薦起家。之所以如此,變法是相當重要的契機。而王安石不善於識人用人由此也可見一斑了。

王安石,字介甫,號半山,小字獾郎,撫州臨川人,世稱臨川先生。王安石少好讀書,記憶力特強,慶曆二年(1042年)登楊鎮榜進士第四名,先後任淮南判官、鄞縣知縣、舒州通判、常州知州、提點江東刑獄等地方官吏。王安石常年擔任地方官吏期間,能夠關心民生疾苦,「慨然有矯世變俗之志」,多次上書建議興利除弊,減輕人民負擔。

為了表示變法的決心,宋神宗特意建立一個主持變法的新機構:「制置三司條例司」,任命知樞密院事陳升之和王安石同領其事,實際上都由王安石主持。變法推行新政不是一個人的事,王安石需要找一幫人做助手,而剛好也有一幫人要借新政來出頭。在這樣以利益為驅動的前提下,新政未來的結局可想而知。王安石任用了一批新人,主要有呂惠卿、章惇、曾布、韓絳、呂嘉問、沈括等人。

如此有名的人僅僅當一個小小的地方官,難免有埋沒人才之嫌。奇怪的是,當時推薦王安石的人很多,王安石均託故不出。即便是像歐陽修、文彥博這樣的朝廷重臣表示希望王安石到京任職,也被王安石拒絕。王安石的這種行為在常人看來,是相當難以理解的。或許王安石當時的心態,有些類似當年西漢時的王莽,想以退為進,以博取更大的聲名。

王安石回到金陵後,就收到二女兒的省親詩:「西風不入小窗紗,秋氣應憐我憶家。極目江南千里恨,依前和淚看黃花。」詩中充滿戀親之情。王安石寫了一首和詩回答:「秋燈一點映籠紗,好讀楞嚴莫憶家。能了諸緣如夢事,世間唯有妙蓮花。」不但不讓女兒回家省親,還勸她在黃卷青燈中了卻塵緣。這並非王安石真的不近人情,而是二女兒嫁給了前宰相吳充之子,吳充剛於前年罷相,兩個罷相之家親密往來,豈不是要讓宋神宗起疑。從這件事多少可以看出,王安石與宋神宗之間的關係早已經發生了本質的變化。

就是在這段在京的時間,王安石向宋仁宗上萬言書,系統地提出了其變法主張,要求推行富國強兵政策,改變宋朝「積貧積弱」的局面。但宋仁宗是堅定的守成之君,對王安石的上書並沒有重視,王安石卻因此而聲名顯赫。

嘉祐八年(1063年),王安石母親去世,王安石離職。但他並沒有閑下來,之後的四年,他在金陵興辦書院,開始收徒講學,陸佃、龔原、李定、蔡卞(蔡京弟,王安石女婿)等人當時都是王安石的弟子。一時間,王安石名聲大噪,天下人公論說:「金陵王安石不做執政大臣,是王安石的不幸,也是朝廷的不幸。」朝野上下也都議論紛紛,王安石因此而身價倍增,成為婦孺皆知的大名人。

王安石雖然回京了,離開相位也不滿一年,然而,情況已經變化得太多。呂惠卿再也不是當年那個積極幫助王安石變法的得力助手了,他不但不協助王安石推行新法,反而處處離間,公然挑撥宋神宗與王安石的關係。宋神宗發覺了呂惠卿的陰謀,將他貶出京城,但變法派陣營已經開始分裂。雖然王安石還是想把權力集中到自己手中,將變法進行下去,然而,實際情況表明,他已無能為力了。最大的問題,王安石與宋神宗在如何變法的問題上產生了分歧。宋神宗此時已經將近而立之年,近十年的經歷足以使曾經稚嫩的皇帝變得成熟,他對變法有了自己的理解和計畫,不想再事事依靠王安石。既然君臣之間的分歧越來越大,改革之路越走越難也是在所難免了。

宋神宗在即位前就看過王安石給宋仁宗上的萬言書,非常讚賞其中的見解。剛好韓維負責給宋神宗講解史書,宋神宗經常稱好。韓維也是王安石的擁護者,便趁機說:「陛下贊好的觀點,其實不是我的見解,而是我的朋友王安石的。」因此,宋神宗也對王安石傾慕已久。

但也有不利於王安石的傳聞。宋仁宗時,有一天皇帝在宮苑中宴會群臣,並決定由大臣們自己到池塘釣魚,作為宴會的主菜。眾人都興緻勃勃地釣魚去了,唯獨王安石心不在焉地坐著,竟然將面前盤子里的魚餌都吃光了。宋仁宗由此認為王安石是一個奸詐之人,因為不經意地誤食一粒魚餌尚情有可原,但是能稀里糊塗地把整盤魚餌都吃光,這實在是不合常理。還有人認為王安石面相「眼中多白」,這是奸臣之相。蘇洵(蘇軾父)甚至還專門寫了一篇針對王安石的文章,題目就叫《辨奸論》。這篇文章的核心觀點是:洗臉換衣是人之常情。只有大奸大惡之人,才會違背人之常情,整天不修邊幅,吃著豬狗之食,邋遢地談詩書禮樂,以此博取不流俗的名聲。王安石當時以不修邊幅出名,他很少換衣服,據說也不洗澡。

在宋神宗之前,宋仁宗、宋真宗都是著名的守成之君,基本上完全繼承了宋初制定的政策——即宋太祖、宋太宗制定的「祖宗之法」。到宋神宗即位之時,宋朝開國已經將近百年,積弊日深,國內危機日益嚴重,邊境還面臨遼國和西夏的嚴重威脅。而宋神宗此時剛剛二十歲,年輕而富有朝氣,對此內憂外患的局面十分焦慮,想緩解危機、富國強兵。年輕的宋神宗深信要改變現狀,變法是唯一的辦法。他還是太子時,就很喜歡讀《韓非子》一類的書,有變法強國的願望。即位之初,他曾經對宰相文彥博說:「天下弊事至多,不可不革。」由此可見,改革變法並非宋神宗一時心血來潮而採取的衝動之舉。

變法是大事,必然涉及政治、經濟、軍事等方方面面。但宋神宗一朝的重臣都是宋仁宗一朝遺留下來的,這些重臣大多是大儒名士,文雅君子,崇尚孔孟之道和黃老清靜無為的思想,與宋神宗變法的理想格格不入。所以,宋神宗幾乎不可能從現任重臣中取得支持。在這樣的情況下,王安石走進了宋神宗的視線。

聖主如天萬物春,小臣愚暗自忘身。

百年未滿先償債,十口無歸更累人。

是處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獨傷神。

與君世世為兄弟,更結來生未了因。

柏台霜氣夜凄凄,風動琅璫月向低。

夢繞雲山心似鹿,魂飛湯火命如雞。

眼中犀角真君子,身後牛衣愧老妻。

百歲神遊定何處,桐鄉知葬浙江西。

面對這些壓力,宋神宗有些動搖,就詢問王安石:「現在人們到處議論變法,批評變法不怕天變,不聽輿論,不守祖宗的規矩,如何是好?」王安石早就預料到變法的這些阻力了,於是坦然答道:「陛下認真處理政事,怎會發生天變?陛下經常徵詢意見,怎麼能說沒有照顧輿論呢?至於祖宗規矩,本來就是應當順應新情況加以改變的。」宋神宗受到王安石的鼓舞,決定繼續推行新法。

王安石所搞的新法,基本上就是漢武帝時桑弘羊的翻版。當年桑弘羊強行推行「算緡令」。這是向商人徵收財產稅的一種法律,規定商人們都要向官府申報自己的財產數,然後根據財產徵稅,每二千錢徵收一算,即一百二十錢。但商人們為了少交稅或者不交稅,通常對自己的財產隱瞞不報或者少報。所以,不久後,漢朝廷又開始推行「告緡令」,即鼓勵老百姓告發那些不遵守「算緡」的商人。被告發的商人罰戍邊一年,資產沒收。而告發的人可以得到被告發商人財產的一半作為獎勵。「告緡令」一下,全國的商人遭受到沉重打擊,中等以上的商人基本上都破產了。漢武帝聽從桑弘羊的建議,將有鹽、鐵、酒等商品的專賣權收歸中央朝廷。這些商品有關百姓生活和國家穩定,有著巨大的利益。之後,這些商品從煮制、冶煉、釀造直到銷售,都由國家來負責經營,並制定了法令,嚴格限制私人的經營。桑弘羊沒有利用商業組織及商人資本去增進政府的功能,也沒有利用政府權威去扶助商業之發展,「算緡令」極大地抑制了商業的發展。

王安石變法的核心思想其實也是以國家壟斷經營的方式,來與民間爭利,這與西漢桑弘羊的思路如出一轍。如此這般,朝中保守的大儒們自然要極力反對。御史呂誨上書彈劾王安石,宋神宗不聽,出呂誨知鄧州;青苗法剛一頒布,宰相富弼即稱病辭職;出判毫州翰林學士司馬光公開出來反對青苗法,與呂惠卿在宋神宗面前辯論;開封府推官蘇軾上七千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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