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危險的仕途 五、當第一遇見第一

張敞在膠東國如火如荼地展開打黑運動時,黃霸正在潁川繼續韓延壽的事業,推行德治。我們前面已經講過,經過考核,黃霸治郡天下第一,被調往長安當京兆尹。數月後,因為不稱職,被劉病已再發回潁川郡鍛煉。

事實上,黃霸因不稱職被踢出長安城,並不稀罕。曾經,在長安城只干數月市長,就被調往他處的,黃霸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在他之前,只有一個能人考核過關,並站穩了腳跟。

那個人,就是跟魏相鬥氣,被劉病已拖出去砍首的趙廣漢。

為什麼趙廣漢能站得住腳,而黃霸這一等一的治世高手,都不能留下來?只要了解長安市情,即可知道一二。

京都長安,向來有三多:一是朝廷高幹子弟多;二是有錢的豪強多;三是,流氓偷盜多。黃霸是靠德治顯揚天下的,德治工作,通俗地說就是政治思想工作。跟高幹子弟、有錢人和流氓做思想工作,那不是對牛彈琴嗎?

以上三類人,誰要想管好他們,沒有最難,只有更難。這三撥人,本來就是勢利之徒,誰強服強,你要把他們打趴下了,他們不但不會恨你,反而爬起來叫你一聲爺爺。

在黃霸之前,他們只服過趙廣漢。趙廣漢也沒啥秘密武器,他的唯一撒手鐧,就是敢打敢殺。他在潁川郡嘗到了甜頭,所以一到長安,充分發揮出他精力過人的長處,展開了多項打黑運動。結果幾輪下來,昔日趾高氣揚的黑社會分子,出門都要貼著牆根走路了。

那時,劉病已送走黃霸後,他總算明白了一個道理,要想長安長治久安,找一百個黃霸,都頂不了昔日一個趙廣漢。趙廣漢死人不能復生,如果能找到一個趙廣漢般的鐵腕強權人物,來當這個長安市長,可能會好點。

一想到這,劉病已若有所悟地點點頭。嗯,京兆尹這個官職,讓他來當最適合了。

劉病已想到誰了?這個人,當然就是時任膠東國國相的張敞。張敞,打黑手腕類似趙廣漢,更高於趙廣漢,新長安市長,非他莫屬了。

接著,劉病已下詔,任命張敞為長安市市長(京兆尹)。當時,長安市的最突出問題,不是高幹子弟亂來,也不是地方豪強橫行霸道,而是偷盜集團特多,搞得長安商鋪老闆人心惶惶。於是,劉病已就把張敞召來,詢問他有沒有啥妙招整治長安的偷盜問題。

張敞一聽,拍著胸脯,大聲說道:「長安那幫黑社會團伙,對我來說,根本就不是問題。我做事,您放心。陛下您就等著瞧吧,不消多久,長安的偷盜現象將絕於市井之中。」

「就知道你有辦法。」劉病已點頭微笑了。事實證明,張敞貌似很會吹牛,其實是一個做事靠譜的人。

所謂盜匪,跟軟體遊戲一樣,也是分初級版、升級版及終極版幾個檔次的。如果是幾個人結成團伙,在街上作案,然後分贓,此為初級版本;如果團伙在以上基礎上,擴充人員,有組織、有計畫行事,此為升級版本;如果犯罪團伙,到處作案,積累了相當的原始資本,積極轉行,進行漂白,此為終極版本。

所謂終極版本,也是花樣百出的。他們往往主動與地方治理者合作,進行商業投資,積極推行慈善事業。下一步就開始伸手要官了。

都說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流氓一旦有文化,粉墨登場,大隱於朝,中隱於市,黑白難分,對於打黑的人來說,那就增加了難度了。

然而,對張敞來說,能玩得過他的流氓,還沒出生呢。打黑不是打遊戲,在行動之前,必須摸清敵情。於是乎,張敞親自出馬,在長安城裡里外外,認真地走了一圈。張敞發現,在長安當強盜,果然特暴利。盜賊頭目,幾乎都成了富人,住的是豪宅,坐的是大車,還假惺惺地參與社會慈善事業,被當地人稱為長者。如果把他們歸類,多屬於終極版本。

那時張敞來了,長安的強盜們是知道的;張敞要治理長安,他們也是知道的;要治理長安,必先打黑,這他們也是知道的。但是,張敞下步棋要怎麼走,他們就不知道了。他們只是發現,長安偷盜頭目,都被張敞找去談話了。但是,張敞只是責罵了他們幾句,就放回去了。

長安那幫盜匪,如果以為張敞只是找他們談談話,就此糊弄過去,那就大錯特錯了。事實上,張敞只是暫時穩住他們,好戲還在後頭呢。

有一天,張敞又找了一個強盜來談話。與別人不一樣,這個強盜號稱長安大哥大,所謂擒賊先擒王,張敞決定先拿他來開刀。說是談話,實際是審問。開始,談話雙方還較客氣,談著談著,突然,只見張敞拍著案子大叫:「你別給老子扯皮了,你到底干過多少壞事,今天必須一一交待。」

張敞猛的一喝,強盜一下子就蔫了。這時,張敞緩了緩氣,說道:「我治人的政策向來都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如果你把事實交待清楚了,可以將功抵罪,以前做過的,可以一筆勾銷。」

最後,強盜頭目同意認罪。但是,他提出了一個小小的要求,就是讓他去政府部門當個小官。

熟悉強盜發展簡史的人,都知道這招叫啥來著,專業術語就叫漂白,俗話稱它為換馬甲。見過伸手要官的人,多了去,然而罪孽深重的強盜,還能向陪審員要官當,在漢朝歷史上,這還是頭一回。

這還不算奇怪的,更奇怪的是,張敞同意了。

果然不久,張敞封了那個強盜頭目一個官職。接著,強盜頭目舉行大宴,將長安大大小小盜賊全都請來喝酒,慶祝老大升級成功。慶祝酒會開得很成功,眾強盜酒足飯飽,一一辭別。當他們走出宴會大門時,當即就傻了。

他們發現,張敞大人竟然在門口等候他們多時了。張敞一改往日客氣臉容,出來一個,抓一個,出來兩個,抓一雙。一天之內,不費吹灰之力,竟然抓了幾百號人。

哦,眾強盜這才頓時醒悟,原來老大得官是假的,開慶祝大會也是假的。老大跟張敞大人合手,要將他們一網打盡,這才是他們真正的目的。高,果然高啊。

張敞一舉拿下長安數百號盜賊,從此就在天子腳下站穩了腳,紮實了根。這一紮,轉眼八年就過去了。那八年,漢朝猶如一個舞台,有人還未唱罷,就被趕下台去。接著,只見被趕下台的,又揮舞長劍衝上舞台,將別人轟下台去了,怎一個亂字了得。

回過頭來看,張敞在那八年里,整個就一看戲的。看著看著,他突然發現,有一個特愛搶鏡的人實在太無聊了。於是乎,他決定朝台上吼兩句,就算不能轟他下台,整整他也是可以的。

在張敞眼裡,天下最無聊的人,就是黃霸。黃霸和張敞,僅就治世功力來說,誰最厲害,還真難說。不能準確評價兩人,主要是因為他們從政風格不同。黃霸搞民生教育,漢朝天下第一;張敞出手打黑,就技術含量來看,就算趙廣漢活著,他仍然能拿第一。兩個都是第一,這怎麼比?

或許有人說了,黃霸在長安待不下,張敞卻在長安待下了,張敞略勝一籌。話還不能這樣說,張敞是在長安站穩了腳跟,可是黃霸在潁川郡苦練八年神功,重返長安,先當太子太傅,再當御史大夫,最後升到丞相。如果說張敞厲害,為啥陞官速度就不如黃霸?

的確也是,張敞做官打黑,那是沒得說的。可是陞官速度,整個就是一老驢拉磨,原地團團轉。

很多年前,張敞在長安時,有一幫好朋友,他們分別是蕭望之、楊惲、於定國。這三個人中,於定國還沒出場,不過稍微等等,不久就要出場了。張敞和這三個好朋友,早年同一條起跑線,可是很多年之後,蕭望之和於定國都當上了丞相,楊惲至少也是中央一部長。可是張敞混了一輩子,都沒擠進中央,也就只是地方首長,享受中央部長級別待遇而已。

要說工作能力嘛,大家都是看在眼裡的,為何張敞陞官速度就趕不上他那幫朋友,也整不過那個黃霸呢?要回答這個問題,你要問張敞,他還真無法回答你。你最好去問一個人,肯定知道答案。那個人,當然就是皇帝劉病已。

我想,就算你是央視記者,提個話筒去採訪劉病已,人家也未必睬你。很簡單,官場秘密,怎能當新聞廣而告之呢。不過,劉病已不說,還是讓我來替他說得了。

在我看來,張敞一直被卡住升不上去,主要有兩大問題:首先,他很愛管領導閑事。曾記否,當年劉病已要聯合張安世,搞掉霍光家族勢力,張敞卻從遙遠的山陽郡傳書一封,說不能那樣亂搞,一搞漢朝就亂套了。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張安世和霍光兒子霍禹等人,都辭官休息,那樣於人於己,都是一件好事。張敞的想法,就是避免流血衝突,道理通,可是劉病已還是不採納,還拒絕了張敞的召見請求。

皇帝大事不放過,皇后閑事也不放過。劉病已的王皇后,沒別的愛好,就是愛出門遊獵。張敞看不過去,逮了一機會,遞上一奏書,引古通今地講了一大堆道理,最後總結出皇后遊獵的幾大弊病,搞得皇后都不好意思了,從此再也不出宮門。

其次,張敞特沒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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