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屠霍記 二、暗算張安世?

冥冥之中,張安世感覺到有人要打他主意了。如果沒猜錯的話,這人就是劉病已。劉病已封官,不就是想拉他嗎?

歷史已經證明,主動送上門的大官,不是好東西。當初,劉徹罷石慶,任命公孫賀為丞相。公孫賀不見一絲興奮,反而悲痛異常,伏地痛哭,就是不肯受印。

公孫賀之所以不敢受印,不是丞相印不好,而是他沒那個命受用。自劉徹登基以來,皇帝任命的丞相,除了老狐狸公孫弘好死,其他人幾乎無一有好下場。如果公孫賀受命,那他就是下一個沒好果子吃的人。果不其然,公孫賀當丞相沒多久,被巫蠱牽連,滿門抄斬。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今天,對於張安世來說,歷史彷彿就要重演,如果不能拒絕,等於將自己往油鍋里扔。可是,要他如何拒絕皇帝劉病已?

當初,公孫賀死活不受印時,惹得劉徹很是不爽,簡直都想拿印子砸人了。公孫賀都辦不到的事,我張安世能辦得到嗎?兩個字,難啊。

像公孫賀了解劉徹一樣,張安世當然知道,劉病已想要幹什麼。一直以來,因為某種不可抗拒的力量,上天把他和霍光緊緊地拴在一起,成為霍光的堅定戰友。

今天,霍光走了。按道理,霍光的大將軍位置,應該留給霍家。只有這樣,才能保住霍家傳統品牌勢力。然而,劉病已卻不按常規操作,拉張安世去坐霍光空出來的位。那不等於是給霍家難看嗎?這一行為直接引發的後果就是,霍張聯盟即可自然瓦解。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張安世是霍光的一面堅強的後牆,沒有張安世這面牆擋風,霍氏全族可能都要得傷寒。劉病已這招拆牆之術,實在是高啊。

一想到這,張安世彷彿置身臘月寒冬,又不由打了個寒戰。突然,張安世緩過神來,現在已是夏天四月,春天剛剛過去,哪是什麼臘月寒冬。

打完寒戰,張安世又突然想起,劉病已還在看著他,等他說話呢。

張安世抬起頭,看著劉病已的眼睛,猶如看著兩個冷窟。冷氣和殺氣,從冷窟里,一陣陣冒出,朝他迎面撲來。張安世雙腳終於堅持不住了,他撲通一聲,摘下帽子,趴在地上。

接著,張安世像一隻可憐的被拔光了毛的即將被送往火架上烤的老鳥,不禁失聲悲叫了一句:「老臣誠自量不足以居大位,繼大將軍後,唯天子財哀,以全老臣之命。」

上面的話翻譯過來大約就是:「老臣我根本就不是做大將軍的料,請皇上可憐可憐,放過我吧。」

按官場規矩,如果某人即將登上某個位置,總要先辭謝三番,以表謙意。此中規矩,我們又叫政治秀。老實說,張安世不是假裝秀一秀,而是發自內心地喊饒命。

但是,劉病已卻認為,張安世是在做秀。於是,劉病已對張安世非但不可憐,反而被弄得笑出聲來。他笑著對張安世說道:「您老人家是不是太謙虛了呢?如果您都做不了大將軍,請問誰能做得了?」

老實說,劉病已說的也是大實話。當初,漢朝眾卿廢掉混賬劉賀時,霍光居首功,張安世居次功,霍家那幫子弟,全都是打雜的多。如果張安世都當不了大將軍,難道讓霍家那幫打雜的出來撐場面?什麼邏輯嘛。

張安世突然發現,他被算計了。算計他的,不止劉病已,還有命運。一不小心,他就被命運推進歷史的泥潭中。前進是危險的,退後更是危險的。站著一動不動,不是被風吹成乾屍,就是被雨打成落湯雞,一樣是危險的。

一時間,張安世彷彿被人拿泥巴堵住大嘴似的,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公元前68年,四月十七日。張安世被任命為大司馬,兼車騎將軍,主管宮廷機要(領尚書事)。

謝天謝地,終於搞定張安世了。接著,魏相的下一步棋,就是奪權。怎麼奪,從哪裡奪,魏相胸有成竹。很快的,他秘密給劉病已上書,陳述他的設想。

在漢朝,向皇帝遞交文書,主要有兩種。一種是一般文書,都用開口封套。另一種是重要文書,加密封,由皇帝親自拆封。此加密封書,古稱「封事」。兩種文書,一律由領尚書事向皇帝轉交。

魏相給劉病已呈交的文書,屬於加密型。但是,為防止萬一,他沒有把文書交給領尚書事,而是托一個可靠的人,直接轉交皇帝。而那個可靠的人,則是劉病已的岳父許廣漢。

魏相要整的人是霍家,許廣漢則十分樂意替魏相跑上跑下。究其原因,許廣漢跟霍家也是有過節的。

當初,劉病已封許平君為皇后,也想做個順水人情,封岳父許廣漢為侯。但是,這事馬上就被霍光否決了。霍光認為,許廣漢不具備封侯資格,不過呢,封君是可以的。於是,劉病已只好將許廣漢封為昌成君。

侯與君有什麼區別?這個區別可大了。如果在戰國,「君」比「侯」大。時過境遷,兩者倒過來了。漢代的「侯」比「君」大,君只有封邑,侯有爵位。而讓許廣漢鬱悶的是,「君」多封給女士,霍光允許封他為「君」,似乎有點諷刺的意思。

諷刺又怎樣?只能將就將就,忍著點吧。這筆賬,留著將來再一起算。然而,魏相之所以要棄領尚書事,走許廣漢這邊路線,原因不僅是許廣漢樂意替魏相跑腿,更重要的是,霍家也有一個子弟是領尚書事。那個人,就是霍光侄孫霍山。

到目前為止,魏相總共給劉病已交過兩次加密型文書。第一次就是建議劉病已封張安世為大司馬。這一次,他之所以要避開霍山,是因為他上書告訴劉病已的內容是,要想剷平霍家勢力,第一個要辦的事,就是架空霍山的權力。因為,霍山盤踞的這個職位,太過重要了。

漢朝每天有多少文書經過領尚書事,而那些狀告霍家的文書,有多少是轉交到皇帝那裡的?只要霍山在那裡待著,就別想讓皇帝聽到不利於霍家的消息。長此以往,皇帝無法收集不利於霍家的文書,又如何跟霍家博弈。

那麼,怎樣才能架空霍山的領尚書權力呢?魏相提出兩種建議:另開特別道通,這是一種;允許人人都可以給皇帝上加密型文書,這是另外一種。

夠了嗎?當然不夠。

按慣例,凡是上奏章給皇帝的,要同時寫兩份。奏章送到宮廷秘書署(尚書),先行審查副本。如果認為不合適,連同正本,一齊擱置。所以,魏相又認為,為防止秘書署作弊,最好廢除副本。這樣的好處就是,加密型的文書內容,領尚書事霍山想知道的話,門兒都沒有。

正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魏相這一招,實在太高了。很快的,劉病已批准了魏相的建議。同時,任命魏相為給事中,參加國家大事決策。

到此,因為有魏相做幕後推手,劉病已才大膽做了幾件大事。那就是前面說過的,封太子,任命太子太傅和太子少傅。同時,許廣漢也順利升級,被他的皇帝女婿封為平恩侯。

至此,魏相認為,事情已經成功大半。他更加相信,他已勝券在握。

事實上,魏相在動,霍顯也在動。霍顯已經認識到,劉病已封許平君的兒子為太子,那就決定了自己的女兒霍成君將來生的兒子,只能封為親王。要想讓霍成君將來的兒子封為太子,一個字,殺。

不殺,就不可能有機會。過去是毒殺皇后,霍成君才能當上皇后。現在只有殺了太子,霍成君將來的兒子,才會有機會當太子。這是霍顯的邏輯。這個邏輯,無論怎麼證明,都是成立的。

霍顯行動了。

凡成大事者,必找代理商。這是陰謀家的理論。偉大的陰謀家,往往把陰謀當成藝術。藝術是崇高的,來不得半點糊塗。然而,蹩腳的陰謀家,往往把陰謀當成抱佛腳。然而,不是所有的佛腳都能抱的,平時不燒香,想要抱佛腳,佛都會甩你兩腳。

佛已經甩了霍顯一腳了。現在,佛還想再甩霍顯一腳。因為毒殺皇太子的設想,很快就提上日程。誰能做這個事呢?霍顯認為,非霍成君莫屬。怎麼個謀殺法?霍顯又想效仿一個人。

霍顯想到的那個人,就是漢朝第一毒婦呂雉。還記得當年呂雉是怎麼毒殺戚姬兒子劉如意的嗎?呂雉有天派人送去一杯毒酒,硬是把劉如意從床上拉下來灌,把心頭大患解決了。

霍顯認為,呂雉能用毒酒,她為什麼不能用?使用毒酒,成本低,收效快,可謂藥到病除,怎一個爽字了得。

但是,霍顯錯了。

偉大的《孫子兵法》曾經警告兵家,完美的陰謀,總是變化多端的。如果重複使用,馬腳一旦露出,敵人就會察覺,危險就會降臨。

我認為,孫子先生的話只對了一半。他只講陰謀,卻沒講前提。敵我雙方對弈,如果我方佔有絕對優勢,不求變也未嘗不可。這就好像當年的呂雉,她視劉邦諸子如被關在鐵籠里的小雞,想殺誰就殺誰,想怎麼殺就怎麼殺。殺了還會告訴你,我就是這樣,你想怎麼樣?

今昔相比,霍顯明顯不具備呂雉的能量。所以,如果霍顯照搬呂雉毒殺術,後果是很嚴重的。事實也很快證明,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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