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傳奇的劉病已 二、劉病已之路

眾所周知,支撐歷史發展的,有偶然力量,亦有必然力量。在諸多錯綜複雜的歷史事件中,往往都是偶然和必然兩種力量形成合力的結果。對於這個結果,你可以不服,但你必須尊重。因為,它是一個既成事實。

所以在我看來,所謂天意,不太靠譜。但我相信歷史上種種帶有傳奇色彩的巧合。這就好像我不相信誰是天生能中3.6億大獎的料;但我會相信誰怎麼這麼幸運地偶然中了如此大的巨獎?

然而,劉病已到底是大獎還是大災星。丙吉不知道,也不想去管那些。他只知道,劉病已在獄中呆一天就多一天的不安全。所以,趁劉徹大赦天下之日,替劉病已搬家。

可是搬到哪裡呢?丙吉馬上想到一個地方,長安市政府(京兆尹)。

別人可能不敢收這個孩子,可長安市政府不可能不接受吧。於是,丙吉立即把劉病已抱出監獄,直奔長安市政府。丙吉怎麼也沒想到,市政府回了他一句話:「收誰家的孩子都可以,這個孩子我們萬萬不敢收。」

以漢朝之大,竟容不下一個孩子的雙腳?孩子何罪,天理何在?丙吉很無奈,只好讓大奶媽把孩子重新抱回監獄。然而不久,大奶媽告訴丙吉,她刑滿出獄,不能再帶孩子了。

讓丙吉頭痛的事來了。自從大奶媽走後,孩子日夜啼哭,一刻也未消停過。原來,孩子認人,聞不到大奶媽的味,就哭鬧起來耍賴啦。

於是,丙吉只好私自出錢,請大奶媽重回監獄照顧孩子。同時,丙吉向中央打報告,希望有關部門能給孩子發個伙食費,讓孩子能吃點好東西。

不久,打上去的報告有回信了。宮廷財務處的人告訴丙吉,上級沒有批准,所以孩子的撫養費,還不能撥。

聽此答覆,丙吉沉默了。或許,他應該大呼小叫,應該奔走呼告。但他沒有。他以磊落坦蕩的胸懷,接受了殘酷的事實。於是,他省吃節用,繼續供養孩子,並按時探望。

此時此刻,我彷彿看到,在命運的河流中,劉病已是那個躺在盆桶里漂流的嬰兒。丙吉就是那隻堅質的盆桶,盆桶托住了嬰兒,卻擋不住風雨打擊。接下來,劉病已一病再病,幾乎要死掉,搞得丙吉居無寧日,日夜操勞。

終於,孩子渡過了生命中最黑暗的暗流,活了下來。

當劉病已長成小娃的時候,丙吉認為,他不能再呆在監獄裡了。他準備在孩子長記憶之前,讓孩子告別那個黑暗的世界。那麼,丙吉要把劉病已挪到什麼地方呢?

原來,好人丙吉先生已經打聽到,劉病已外曾祖母還活著。於是乎,他決定把孩子送到史家,暫時落腳。

黎明的曙光,正在艱難地撕裂黑暗的鐵幕,終於向大地投下一縷光明。劉病已在外曾祖母家落腳沒多久,從長安傳來消息,皇帝劉弗陵下詔,批准劉病已以皇族後裔身份進宮,享受相關待遇。

我彷彿看見,一條人間大道,猶如劍破長空,正從劉病已腳下向遠方伸展。

劉病已上路了。但是,當他來到長安,人家很客氣地告訴他,所謂享受相關待遇,事實上也沒什麼待遇,也就是供你吃住,其他一切免談。

換句話說,劉病已只有溫飽,享受的是生存權,想過小康生活圖發展,基本沒戲。更讓人意外的是,不久,有人主動跑來告訴劉病已,中央不給你發展權,爺給你。

真是個好人。說這話的人,不是丙吉,而是張賀。

張賀,著名酷吏張湯之子,霍光集團核心人物張安世的哥哥。初,張賀為劉據賓客,很受器重;再,太子劉據造反失敗,張賀受牽連入獄。後,張安世上書,替哥哥求情。劉徹特赦,處張賀宮刑。最後,張賀以宦官身份,在宮廷當了事務總管。

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張賀看到劉病已,激起內心無數哀傷。當年,多好的太子劉據,德行天下,善待賢客,人氣甚旺。然而,一切都成幻象。一夜之間,江充讓惡之花開滿了天下,讓世界變了模樣。劉據全家,幾乎死光,獨留這麼根細苗於世。這,是上天的憐意嗎?

張賀決定供養劉病已生活和讀書。一轉眼,很多年過去了。劉病已順利發育,長大成人。所謂,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這時,張賀又做了一個決定,準備將他的女兒嫁給劉病已。

然而,馬上就有人否定了張賀的決定。

被否定還是小事,張賀還受了一陣痛罵。痛罵他的人,正是他的弟弟張安世。張安世這樣罵張賀:「當今皇帝劉弗陵,年紀十八,高大英才。像劉病已這等貨色,運氣好有口飯吃就不錯了,還想有什麼發展?可是你,不對皇帝用心一點,偏去討一個落魄孩子的好。你是不是老糊塗了?」

張安世不愧是張湯的衣缽傳人。當年,張湯眼裡只認得一個人,那就是皇帝。其他人在他眼裡,通通是眼屎。今天,在張安世的眼裡,如果用現實觀點權衡劉弗陵和劉病已,前者猶如績優股,後者正如垃圾股。哥哥張賀手裡有錢放著績優股不買,竟然投資垃圾股,這不是有病嗎?

張賀沒有病。張安世只知世有利益,不知利益之外還有一樣溫情的東西,那就是憐憫。所謂憐憫,就是孟子所謂的惻隱之心。人無惻隱之心,與禽獸無異乎。

用孟子觀點去看張安世,他顯然不是政治家,只能算一政客。政治家為理想而生,政客為計算利益成本和利潤而生。這就是他們的區別。

當然,張賀也不是什麼政治家。經歷慘痛巫蠱案,或許他已經醒悟,在這個人性荒謬的世界裡,他只想做個人。

然而,好人張賀被張安世慘罵後,沒有堅持人生獨家見解,打消了準備當劉病已岳父的念頭。但是,張賀沒有放棄好人做到底的人生信念。不能當岳父,那就當月老吧。於是乎,張賀決定替劉病已介紹對象。找來找去,他把目光鎖在了一個下屬女兒身上。

張賀的下屬,名喚許廣漢,時任宮廷某附設監獄管理員。首先,張賀擺下一宴席,請許廣漢來喝酒。

酒桌文化,大約有如下三境界:醞釀情緒,客氣小酌,此為一境界;酒入肝腸,豪言壯語,漸入佳境,此為二境界;以酒當水,狂喝亂灌,呼倒喝醉,此為三境界。

要想說事,以上三境界,如果放在一境界,火候不到,辦事不佳;如果放在三境界,想說事卻說不了,說了可能酒醒後會不認賬。所以,最好是放在二境界,只要張嘴出口,一拍即成。

於是,酒過三巡,張賀見火候已到,就開始說事了。張賀告訴屬下,說劉病已為人不錯,跟皇帝血緣關係也特近,前途無量啊。劉病已就是混得差,將來也會封個關內侯。我呀,想把你的女兒介紹給他,不知你意下如何?

所謂關內侯,並非真正意義的侯爵。準確地說,他不過是一種准侯爵,因為他只有侯名,沒有封邑。儘管如此,很多人還是為這虛榮而奮鬥不息。不知是酒勁助力,還是鬼使神差,許廣漢一聽領導要給他找親家,二話不說,當場就答應了這門婚事。

但是,他酒宴一散場時,張賀那下屬腸子都悔青了。

許廣漢謝宴回家,把定親這事告訴夫人。沒想到,夫人一聽,急得一蹦老高。她撕破喉嚨對著許廣漢,狠狠地吼了一句:「我堅決不答應這門婚事。」

夫人的嗓門,把許廣漢的酒意喊醒了。他想想,突然明白了,才知中了領導的圈套。孤兒劉病已,一無親,二無靠,中央只保證他的溫飽,連個零花錢都沒有。如此落魄,何來前途?沒有前途,又何來無量?

都是喝酒惹的禍啊。看著自家夫人一副痛不欲生的樣子,許廣漢突然有一種深深的愧疚感。可是,事情都說好了。這怎麼辦?

的確很難辦。如果履行承諾,等於把女兒往火坑裡推。如果不履行承諾,等於把自己往刀尖上逼。得罪了領導,以後還能有敬酒喝嗎?恐怕不喝罰酒,也得要穿小鞋了。

最後,許廣漢只好忍痛割愛,把女兒嫁給劉病已。

於是,張賀擇日,親手操辦。張賀出錢,劉病已出人,許廣漢賠了錢又折了女兒,總算把這齣戲唱完了。

從此,劉病已吃穿住行,有了新依靠。於是乎,劉病已也像別的公子哥一樣,經常外出拜師,學習詩書禮樂;周遊天下,結識朋友,鬥雞走狗,亦無所不玩。

那是一段平凡而閑散的生活。然而,在劉病已看來,那是一段同樣刻骨銘心的經歷。外出求學,打開他更廣闊的知識視野;周遊天下,增長見識,擴大胸懷。更重要的還有,他經常登高遠望祖先的陵墓,青春的血液里,莫名地涌動著豪邁激情的和追求遠大前程的衝動。

或許劉病已一直就相信,活著,他註定是為傳奇而生的。

果然,後來劉弗陵崩,霍光迎劉賀;劉賀在長安渡過了輝煌而又糜爛的二十七日後,被霍光趕出長安。於是,傳奇降臨在了劉病已身上。

首先推薦劉病已成皇帝首要人選的,不是別人,而是劉病已的救命恩人丙吉。

當時,霍光和張安世等人整天開會,討論皇帝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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