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二十七天皇帝 二、經典劉賀

那時,劉賀真恨不得長出一雙翅膀,當夜就飛進長安未央宮登基。然而,他就知道猴急,卻不懂做皇帝的規矩,此前竟然也沒人教他。事實上,就算是教他了,估計他也未必聽得進去。

那麼,做皇帝的規矩是什麼呢?很簡單,準備辭讓三次。理由也是千篇一律的,說天下能人輩出,自己不夠資格,還是讓別人去做吧。

這不是謙虛,這叫作秀。這個政治秀,自劉邦開國以來,已成傳統。劉邦之後,將此傳統演得最為成功的,恐怕就是劉恆了。

當年,呂雉勢力倒台,陳平和周勃商議選皇帝,最後敲定了代王劉恆。然而當長安旨意發到代地時,劉恆非但不興奮,反像要被人家推出去踩地雷似的,弄得全家都神經緊張,戰戰兢兢,坐立不安。

於是,他先是辭讓。辭讓沒通過,又只好開會討論,會議上辯論激烈,沒有形成統一意見。最後,只好派人去長安探虛實,弄清情況,然後才慢吞吞地前行。

到了長安後,劉恆低姿態出場,一秀再秀。最後,終於坐穩屁股,天下在手,任其拿捏。當然,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成功。劉恆之所以成功,跟他成長經歷有莫大關係。

劉恆早年經歷過很多苦,比如呂雉時代的政治風波,無論是心智還是心理,都過早成熟。這是其一。劉恆打小就被老媽子薄太后嚴加管教,修身養性,韜光養晦,終成大器。這是其二。

反觀劉賀,要家教沒家教,要磨鍊,沒磨鍊,簡直就是一有頭無腦的小混混。如此這般,他手無寸鐵就要出去闖蕩江湖,無異于飛蛾撲火,自取滅亡。

以上這番道理,昌邑王國中尉王吉是知道的。所以,在劉賀動身之前,他還特別寫了一封書,告訴劉賀到長安後,必須注意兩件事:第一,就是謙虛,謙虛再謙虛。第二,聽霍光大將軍的話,做個乖孩子。不乖的話,可能連糖都沒得吃了。

看了王吉的奏書,劉賀一笑置之,將王吉奏書一丟,拍拍手就走人了。

王吉那番唬人的道理,根本是嚇不倒人的。在劉賀看來,過去昌邑王國是他的,他愛什麼整就怎麼整。現在,天下就快是他的了,他愛怎麼搞,就怎麼搞。所謂霍大將軍,能管得著他嗎?

於是乎,劉賀雙腳才邁出門,就在路上耍起了皇帝的派頭。先是,來到濟陽(河南省蘭考縣東北十固陽鎮),叫地方政府給他供獻特產。此一特產是長鳴雞,據說很珍貴。然後,到了弘農郡(河南省靈寶縣東北),命奴隸總管給他弄美女,以解旅途寂寞。

這實在太不像話了。劉賀也知道不像話,所以把美女偷偷地藏在車上。沒想到,到了湖縣(河南省靈寶縣西),就被中央迎駕的使節發現了。

於是,使節找來昌邑王國國相訓話。國相很委屈,又不知道怎麼處理才好,又只好找到郎中令龔遂。龔遂一聽,二話不說,直奔劉賀處,質問到底有沒有這回事。

劉賀理不直,氣卻很壯。他說:「別把我想得那麼壞,根本就沒那回事。」

龔遂說道:「沒那回事,為什麼車上會有人偷藏美女?」

劉賀說:「我不知道,反正這事不是我乾的。」

劉賀是個什麼角色,龔遂是知道的。然而他知道,話說到這份上,算是夠了。因為他來找劉賀質問,不是要算賬,而是要替對方找個替罪羊。

於是乎,龔遂又對劉賀說:「既然你不知道這事,那肯定是奴隸總管幹的好事了。這等破壞禮教的事,您準備怎麼處理?」

劉賀一時無語。最後,劉賀很無奈地聽從龔遂建議,將奴隸總管殺了。

龔遂以為,通過這次血的教訓,劉賀應該學乖點了。如果這樣,那接下來的事情,就不必讓他太過操心了。事實上,龔遂太過樂觀了。讓他哭都哭不及的事情,還在後面等著呢。

路上干那些荒唐事就算了,還有一筆更荒謬的賬還沒算呢。劉賀這一路去長安,基本上是半飛狀態。見過猴急的,但沒見過如此急猴的。僅從昌邑王國出發,抵達定陶這一段距離,一百三十五里,一路都是劉賀一行人趕路跑死的馬。按此計算,劉賀要到長安,到底要跑死多少馬?我想,這個數據只有天知道了。

不過,有一點我們是必須向劉賀學習的。他長途奔波,馬死無數,竟然還能保持高昂的趕路精神,最後,勝利抵達霸上。

長安派來的大鴻臚已經在此等候。大鴻臚見到劉賀,叫他換乘皇帝御用車隊。劉賀一點也不謙虛,坐上去就走了。在車裡陪座的是郎中令龔遂,車隊即將到長安東都門時,龔遂告訴劉賀:長安到了,趕快放聲痛哭!

龔遂為什麼叫劉賀哭?別忘了,劉賀此趟來,不能只記得是為當皇帝而來的,他在登基之前,還必須做一件事——奔喪。

如果劉弗陵不崩,哪來劉賀當皇帝的大好機會?所以,劉賀必須感謝劉弗陵,祝人家天堂道上一路順風,長命百歲。

我認為,哭泣是一件技術活,亦是一項藝術活。哭得好,錢財滾滾,江山易得。哭得不好,別說江山,估計連老命都保不住。中國歷史上,有多少優秀的政客,已經練就一身哭功。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只要有需要,他都能哭得排山倒海、長江沸騰,似乎哭不驚天動地死不休。

然而,劉賀卻真誠地告訴龔遂,你別叫我哭,我根本就哭不出來。

劉賀這話搞得龔遂哭笑不得。連秀都不會做,這皇帝他能當多久呢?真是個未知數啊。龔遂也沒法,對劉賀說,現在哭不出來也沒關係,你先醞釀醞釀一下感情,待會兒到了內城,你就得哭了。

劉賀點點頭。於是乎,劉賀車一到城內,龔遂又提醒劉賀說,進城了,該哭了。

這時,劉賀兩隻眼睛明亮如燈,他告訴龔遂:「感情還沒醞釀好,等到了未央宮再哭吧。」

龔遂真是鬱悶極了。他看著劉賀,猶如看著一個從石頭蹦出來的猴子。這個猴子,彷彿不知人間世故,更談不上什麼政治伎倆。憑他這一身潑猴脾氣,不知長安城是否會有好日子過呢。

龔遂問劉賀:「你能保證到未央宮前哭出聲來嗎?」

劉賀:「應該沒問題吧。」

龔遂:「你不要跟我說應該,而是保證你一到未央宮,眼淚必須嘩啦啦地流出來。」

劉賀:「此話怎講?」

龔遂:「很簡單,你到未央宮如果還不會哭,你就別想在長安里混了。我現在就告訴你基本程序,可記住了。我們昌邑王國的喪帳,設在未央宮門外御用大道北面,喪帳前有一條南北小路。你一到小路,立即下車步行,面向西邊,伏拜在地,然後痛哭流涕。哭得差不多的時候,才可以止哭。」

龔遂的話,嚇到了劉賀。劉賀一聽,堅定地說道:「請放心,這個小事,我還是能辦得到的。」

果然,劉賀一到劉弗陵的靈堂,哭得死去活來。靈堂外面,龔遂一聽到劉賀的鬼哭狼嚎之聲,那顆懸得快要蹦出來的心,終於放下來了。

六月一日,劉賀接受皇帝玉璽,順利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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