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託孤 三、拯救劉徹

那時,金日磾發達了,馬上就有人鬱悶了。鬱悶之人,長安貴戚是也。他們鬱悶的是,凡是長安弟子,誰都有可能成為劉徹身邊的紅人。他們打腫眼也不相信,像金日磾這等淪落為低級養馬仔的高級俘虜,竟然在他們眼皮底下沒道沒理地往上躥升。

這幫貴戚,先是發發牢騷,沒想到一呼百應,發牢騷的人越來越多,最後凝聚成一句憤怒的吶喊:陛下妄得一胡兒,反貴重之。

陛下胡亂得到一胡奴,怎麼反倒要器重他!這就是原話的意思。這長安貴戚罵得太委婉了。我想,他們應該潑一點,跑到長安街頭,拉一磚頭墊屁股,開罵皇帝,開罵金日磾:太沒道理了,養馬的都能和皇帝形影相隨,升官發財,美女圍著轉。我們這天天吃飽撐著吹大牛的,怎的見一次皇帝面都那麼難?皇帝腦袋是被驢踢了,還是被馬踩了?

於是,長安貴戚的牢騷氣,讓整個長安的上空都飄著一股酸溜溜的氣味。然而不久,長安貴戚們全都後悔了。

他們突然發現,發了那麼一大通牢騷,卻全替人家做廣告了。那個被他們詛咒千回的養馬仔,在他們的罵聲中越躥越高,屁股簡直要翹上天了。什麼道理嘛!

金日磾一步登天,貌似沒道理。事實上,我認為很有道理。這個道理就是,金日磾很會裝。裝什麼?開始是裝牛,視皇帝和美女為無物;後來是裝忠誠,視皇帝為只可遠觀,不可褻瀆的寶玉。

所謂裝忠誠,那是要付出代價的。此中代價,就是賠了一個兒子。事情經過是這樣的,金日磾生了兩個兒子,劉徹都挺喜歡。於是喜歡之下,劉徹就常把他們喚來逗樂子。

小孩子嘛,無所顧忌。他們時常爬上皇帝頭頸玩耍,金日磾卻在一旁急得要跺腳。那兩個孩子一見老爹發怒,只好溜下來。劉徹問他們,怎麼不玩了?兩個孩子答:老爹生氣了。於是,劉徹對金日磾說道:「小孩子嘛,玩玩而已,何必跟他們較真呢。」

劉徹並不知道,金日磾是個喜歡較真的人。他那兩個寶貝兒子長大後,仍然不改脾氣,將皇宮當成自己家,無所顧忌。有一次,有個孩子在大殿之上與宮女追逐打鬧,恰好被金日磾碰見。金日磾二話不說,將兒子喚回家中。

喚回家中幹嗎呢?金日磾說,我把他殺了。

是真殺了。劉徹聽到這個消息後,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立即將金日磾召來,大聲喝道:「你憑什麼將我的弄兒殺了?」

金日磾回道:「我的寶貝兒子,也就是你的弄兒,竟然在大殿之上,與宮女逐戲,成何體統,這簡直就是犯了大不敬!」

劉徹一聽,沉默不語。兩行悲傷的眼淚,流了下來。

春秋時,樂羊替魏文侯率軍攻打中山國。恰好他的兒子還在中山國,中山國一怒之下,將樂羊的兒子烹了,還將一大碗肉汁送給樂羊。樂羊沒有悲傷,沒有眼淚,從容而飲。結果,他將中山國拿下了。

回國後,魏文侯聽說這個故事後,很是感動。然而其一下屬卻說了這麼一句話:連自家兒子肉汁都能喝得下,還有誰的肉汁是不能喝得下的呢?那話說得魏文侯眼皮直跳。於是,他只將軍功封給了樂羊,對樂羊卻不再信任。

同樣,金日磾連自家兒子都能輕易殺了,還有誰是不能殺的呢?然而,如果說金日磾類似樂羊,劉徹卻不是魏文侯。金日磾贏得了劉徹的尊重和敬畏。

在劉徹看來,一個講原則、識大體、勤跑腿、慎言語的人,應該值得別人敬畏。

的確如此,一個人被人敬畏,似乎不是靠裝就能裝出來的。我說金日磾裝忠誠,似乎很不厚道。

然而,我還是要說他是裝的。因為他是真裝,而不是假裝。他那發自肺腑、發自靈魂、自始而終、至死不渝的情操,不但徹底征服了劉徹,還震撼了向來沉靜寡語的霍光。

事實證明,金日磾的神話不是吹的。

初,爛人江充在宮中交了一個爛人朋友,名喚馬何羅。馬何羅在宮中的職務是隨從執行官(侍中僕射)。我認為,江充之所以能夠在宮中興風作浪,無阻無礙,都是多虧了這些爛人朋友的。馬何羅有個弟弟,名喚馬通,也投了江充的爛人隊伍。

江充逼劉據造反時,馬通很是賣力,衝殺陷陣,被封為重合侯。然而不久,江充被殺,此二兄弟後悔都來不及了。深度後悔之後,帶給他們的是深度的恐懼。在他們看來,江充死了,他們離死字也不遠矣。

那怎麼辦?沒辦法了。戰場上,最優秀的防守術是什麼?不是深挖洞,廣積糧,而是進攻。於是馬何羅兄弟決定,在劉徹沒有動手之前,必須先發制人。怎麼個先發制人法,他們的方案是——刺殺劉徹。

這是一個多麼瘋狂而又不懂好死的爛賭想法。

我認為,一個賭博高手,他之所以高明,不在於賭運當紅的時候,狂攬籌碼。重要的是,他能控制自我,在紅運當頭之時見好就收;在運衰之時捨得忍痛割愛,以退為進。這是高手的常識。

但馬何羅兄弟不是高手。甚至,他們連賭場基本常識都忘卻了。假設一下,如果馬何羅兄弟刺殺皇帝,算作是贏錢。那麼請問,這筆錢拿去哪裡花?

殺了劉徹,還有後來人。劉家什麼都不缺,特別是男人。到時天下劉氏勢力,長安貴戚,群起而擊。那你馬何羅兄弟,不過是漢朝的一顆釘子,別人鐵鎚一打,立即變扁。

如果刺殺失敗,那更不用說了。直接滾蛋,舉著雙手自己走進墳墓。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陰謀造反?

哦,我明白了。這是一種明知要輸,還要賭得徹底的局。反正是死,不如死得轟轟烈烈。既然都準備死了,那就開始吧。

但是,馬何羅卻遲遲沒有下手。原因不是他們不想下手,而是不敢下手。他們之所以不敢,是因為他們被一個人死死盯著,動彈不得。而這個死盯他們兄弟的人,就是金日磾。

金日磾是皇宮江湖老手了。宮中略有風吹草動,就立刻被他銳利眼睛捕捉到。於是,當金日磾發現馬何羅兄弟舉動不正常時,立即將神經繃緊,像釘子盯蒼蠅一樣,彷彿只要蒼蠅一露出破綻,馬上就可以將它搞死在牆上當標本。

金日磾盯人的辦法很簡單,就是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每天上朝時,和馬何羅兄弟挨著走;下朝時,也是和馬何羅兄弟挨著退。於是搞得馬何羅兄弟很是沒勁,不得不多出條心防範金日磾。所以,他們一直都沒有機會動手。

終於,機會還是被他們等來了。

公元前88年,夏季,六月。劉徹要前往甘泉宮養病,金日磾亦跟隨前往。一天晚上,馬何羅兄弟終於動手了。

他們終於動手,不是等得不耐煩了,而是發現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這個機會就是,金日磾生病了,不像原來那麼積極地保護皇帝了。

月黑風高,正是殺人之時。我不知道那個夜晚是否有月,是否有風。我只知道,馬何羅兄弟假傳聖旨,趁夜出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幹掉使者,發兵。

那時,天已經微亮。靜默的空氣里,透出冰涼的殺氣。然而劉徹還在夢中,沒有起床。這時,金日磾剛剛起床。他上了一回廁所。

突然,一股不知何來的不祥之氣,從腳底猛地躥到心頭。第六感,這絕對是第六感。第六感告訴金日磾,要出大事情了。

於是,金日磾掉頭轉向劉徹寢殿,走到劉徹寢室外,他止住腳步,坐在了門口。就在這時,一個飄影躥到了東廂。金日磾一看,果然大事不妙。他立即跳了起來,向那飄影奔去。

老實說,那飄影的出現,嚇壞了金日磾。而金日磾也沒有白跳,他也狠狠地將那飄影嚇住了。那個就要從東廂房衝進劉徹卧室的飄影,就是馬何羅。馬何羅見金日磾向他衝來,先是大吃一驚。然後,他手提利刃,快速移動,朝卧室撲去。

馬何羅這一撲,充分證明了,他實在不是殺手的料。如果馬何羅知道是今天這個結果,或許他會早日改行。因為他這一撲,沒有撲到劉徹房裡,而是撞到了大門上擺放的寶琴樂器上,卡在那裡一動不動。

那時,還沒等馬何羅回過神來,只見金日磾一個猛龍跳江,一下子跳過去將何馬羅攔腰抱住。然後他還不忘高喊:「快來人啊,馬何羅要造反了。」

金日磾疾呼之聲,猶如霹靂劃破長安,一下子讓劉徹從夢中驚醒,他下意識地跳下床來。不得不佩服,死神的力量是多麼偉大啊,它可以讓一個重病老頭的身體,彷彿注入了活力,反應得如此敏捷。

當劉徹奔到門口時,發現侍衛已經拔刀而出,圍住了馬何羅。他們準備衝上去砍人了。然而,劉徹卻突然將侍衛喊住,叫他們不要動手。

劉徹不讓侍衛動手,那是因為害怕傷到金日磾。雙方正在僵持之間,金日磾突然發飆了。他一個轉身,用力一頂,竟然將馬何羅摔到了殿下的台階上。侍衛一擁而上,將馬何羅擒住了。

金日磾,字翁叔,匈奴人。長八尺二寸,容貌甚嚴。我之所以重複介紹金日磾,想要說的是,金日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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