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託孤 二、霍光傳說

霍光,字子孟,霍去病同父異母弟也。我認為,每一個傳奇的兒子背後,往往都有一個傳奇的父親。想當年,霍老爺子霍仲孺,以縣中小吏身份到平陽侯家服役。沒想到服役之間,認識了衛青的姐姐衛少兒。倆人一對上眼,情如閃電,立即噼里啪啦,然後生出了一個曠世軍事天才霍去病。

生一個還不夠。緊接著,霍仲孺服役完畢,回到老家,重新娶妻,又生了一個天才。這個天才,就是後來的天才政治家霍光。

然而,霍去病在成年之前,他並不知道他的父親從哪來,又到哪去了。原因很簡單,霍仲孺自從離開平陽侯家後,和衛少兒徹底斷了音訊。這彷彿是手機信號,不知何故一下子就不在服務區內了。

成年之後,霍去病經打聽才知道他父親是河東人氏霍仲孺。公元前121年,霍去病出擊匈奴,途經河東。於是,他順路去平陽侯家做客。做客只有一個目的,讓平陽侯家將霍仲孺叫來與他相認。

很快的,霍去病見到了傳說中的父親。那個老人進門時,一路小跑,顫顫巍巍地跑到霍去病面前。霍去病見狀,百感交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發自肺腑地喊道:「爹,孩兒來晚了。」

那個霍仲孺,老淚縱橫,伏在地上一個勁兒地叩頭,一邊叩,一邊說道:「托老天爺的福,老朽下半輩子終於有依靠了。」

霍家父子相認後,霍去病替老爹購田置地,還買了許多奴婢服侍老人家。然後就朝北找匈奴算賬去了。後來,霍去病還師,再次經過河東,又拜見了老爹。那時,霍光才十餘歲。於是,霍去病決定將霍光帶回長安。

一晃二十餘年就過去了。霍去病早就帶著他早熟的夢想,提劍歸天。然而多年以來,霍光猶如太陽底下的雛鷹,在陽光的照耀下,鷹的毛,逐漸豐滿;鷹的眼,越來越深邃;鷹的翅膀,越來越穩健。不過,這隻豪邁而雄偉的鷹,卻像磐石一般,不露聲色。

多年以來,霍光主要的工作,就是陪伴劉徹左右。劉徹走到哪裡,哪裡就有霍光的影子。哪裡有霍光的影子,哪裡就有劉徹。霍光始終小心服侍,從沒有過閃失。

除了做事從容穩健之外,霍光人還長得特帥。其身高七尺三寸,眉疏目朗,白皮膚,美髯須。無論出身,品位,長相,都極大地滿足了劉徹的審美觀。

當時,曾有郎官對霍帥哥做過長期的跟蹤觀察,發現此人修鍊做人內功,簡直達到了可怕的地步。他每次進出宮殿,行腳落步,都有固定的位置和尺寸。毫不誇張地說,你可以以他的步伐為分秒針,多少步多少分秒,絲毫不差。

做人,如果太過完美,不是妖,就是神。然而,對於霍光,不能叫妖,也不能稱神,只能稱他神人。

的確神人。縱劉徹一生,多少牛人能人如過眼雲煙在他眼前飄過,他都不留一眼。唯獨這個霍光,彷彿是他親手撫育的一棵大樹。這棵大樹,不招風,不引雨。他樹榦筆直,枝繁葉茂,卻威而不猛,高而不搖,自成風格。

於是心動之下,劉徹決定送霍光一幅畫。這是一幅著名的畫。畫的是周公背負著周成王朝見諸侯。

周公,孔子偶像之一,世人又叫他周公旦。其人是周文王之子,周武王同胞弟。因其封地在周(今陝西岐山北),世稱周公。他最值得後人稱讚的是,制禮作樂,替周武王之子周成王攝政七年,最後還政於成王。正因為周公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思想,周朝創造了中國歷史的第一個盛世——成康之治。

傻瓜都能看出來,劉徹的意圖是,想讓霍光學學人家周公,輔佐劉弗陵。等劉弗陵成人,還政於劉家。

這簡直就是豪賭!但是劉徹別無選擇。他必須孤注一擲,在臨死之前替劉弗陵賭一把大的。

公元前87年,春。二月,劉徹病重。

那時,霍光守護在劉徹身邊。他知道,劉徹所剩時日不多了。然而,劉徹好像忘了,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沒做。那就是,還沒立太子。

太子不立,如果劉徹突然兩腳登天逍遙去了,那漢朝麻煩不就大了嗎?

於是,霍光看著好像快要不行的劉徹,流著眼淚問道:「陛下,您得告訴臣,如果您成仙了,誰來接您的班啊。」

霍光這招就叫,裝傻。然而,他必須裝傻。

劉徹用無限期盼的眼光看著霍光,緩緩地說道:「周公負成王朝見諸侯的畫意,你真的沒看出來?」

霍光搖搖頭。

劉徹:立少子,君行周公之事!

真正的答案終於揭曉了。

這時,霍光臉上淌著悲傷的眼淚。突然,霍光指著旁邊一個人告訴劉徹,他還沒有資格行周公之事。真正具有資格的,應該是眼前他所指的這個人。

霍光所指之人,是個匈奴佬。此人,名喚金日磾。金日磾本不姓金,金姓是劉徹賜的。劉徹之所以賜他金姓,是因為當年霍去病窮追猛打金日磾老爹休屠王,繳獲了休屠王的祭天金人。於是,就以金姓賜了金日磾。

曾記否,當年霍去病搞定混邪王和休屠王后,二王約好一起投降漢朝。沒想到,半路上休屠王反悔了。當時,霍去病負責迎接工作,眼看匈奴降軍就要變成叛軍。於是他一馬當先,殺入匈奴營中。而一心一意準備投降的混邪王,亦一不做二不休,斬掉休屠王。這下子,降軍情緒總算穩定,按計畫投了漢朝。

本來休屠王要投降漢朝,會享受高級待遇。沒想到他把自己害了,將老婆孩子也拖累了。當時,時為太子的金日磾和親弟,甚至母親都被沒入官府,送往黃門養馬。那一年,金日磾年僅十四歲。

養馬,養馬。作為馬背貴族後裔的金日磾,除了養好馬,多養馬,還有更美麗的前程嗎?他不知道,也沒人能夠知道。或許,在長安人看來,那個苦命少年,其人生軌跡基本上可以定型了。那就是,再過幾年,娶妻,生一籮筐的孩子,然後用馬奶將他們養大,他們和他一樣繼續做著養馬的工作,子子孫孫無窮盡矣。

一直以來,我都堅持認為命運是個奇怪的東西。它彷彿充滿著必然的宿命,卻又有著偶然的傳奇。必須的宿命,替人類指向了遙遠的歸宿;傳奇色彩濃重的偶然性,猶如黃河裡那些鯉魚跳龍門,充滿著多少激情的喝彩。

但是,金日磾從來不認為自己是黃河裡的鯉魚,也從來不認為自己能跳龍門。他認為,他既然是養馬的,就要做好養馬的本分工作。把馬養肥、養壯,然後送往戰場,然後他就想像他的馬是怎樣在刀光劍影中雄壯奔騰,嘶叫,掙扎,直到流盡最後一滴血倒下。

這樣的馬,劉徹是喜歡的。有一次,劉徹帶著一群宮女去看馬。那時,養馬的人有幾十個。那些長期與公馬為伍的養馬仔,看到了劉徹的宮女,眼睛裡都泛起了光芒。於是,幾乎每一個牽馬從皇帝面前走過的養馬仔,無不偷偷多瞄一眼美女。

劉徹認為,這很正常。但是,那時劉徹突然發現,有個年輕的養馬仔,似乎很不正常。他身有八尺多,目光堅定,從容恬靜。他手裡牽著的馬兒,又肥又壯。他與眾不同的地方,就是牽著馬兒從劉徹面前走過時,目不斜視,簡直將皇帝和美女視為無物了。

你,過來一下。劉徹將那個養馬仔喊到面前。

那個養馬仔扭過頭,遲疑片刻,然後走到劉徹面前。接著,劉徹問話,對方答話。答話的人,相貌莊嚴,一絲不苟;問話的人,心特異之,發現眼前這養馬仔的確是塊才。

最後,劉徹告訴養馬仔,你回去沐身更衣,朕要拜為你馬監。於是,從此之後,這個養馬仔猶如河流在半途改道,仿若風箏被命運之風拉到了另外一片神奇的天空。

這個養馬仔,就是準備生一窩孩子,讓子子孫孫都準備以養馬為生的金日磾。

之後,金日磾再被拜為侍中駙馬都尉光祿大夫,和霍光一樣,每天的工作就是陪皇帝坐車出門,回宮服侍。此中工作,可以用一個詞形容:前途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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