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蘇武的故事 二、氣節是怎樣煉成的

一個月後,緱王和虞常動手了。

這天,且鞮侯單于出獵。虞常等人認為,他們的機會來了。於是他們決定,糾結七十餘人,於夜裡造反。

可是誰也沒想到,貌似密不透風的陰謀,還是搞砸了。

問題首先出現在自己人身上。造反當晚,有一匈奴仔突然逃亡,向匈奴貴族們告密。

說是告密,可能會冤枉人家了。在我看來,告密者可能是匈奴單于安插其中,專門監視緱王的間諜。既然不是緱王的人,當然談不上告密。充其量,人家不過是完成了刺探情報的任務。

由此看來,虞常等人註定是吃不了兜著走。果然,匈奴貴族得到消息後,先發制人,集兵襲擊緱王和虞常。在匈奴單于打獵歸營之前,緱王戰死,虞常被活捉。

回來後,且鞮侯單于極是鬱悶。一個七十餘人的隊伍,就想玩蛇吞象的陰謀?事情肯定不會這麼簡單,如果沒有贊助商,他們敢玩火嗎?

很明顯,這個強大的贊助商,肯定就是眼前這個即將離去的漢朝代表團。他們大老遠地來,灰溜溜地走,肯定不甘心,或許想干一票大的。我想,這應該是且鞮侯單于的真實想法。

於是,且鞮侯單于立即召人開審。負責審案的人,卻是虞常準備幹掉的奸人衛律。且鞮侯單于給衛律布置的作業只有一個,務必查個水落石出。

自古以來,查案斷案,往往都是,水都落盡,未必湖底會有大石頭。於是,多少變態者尋不到石頭,就從岸上扔一石頭進湖裡,便要將大石和水扯上關係。

所謂水,就是渾水。所謂渾水,就是敗壞的陰謀。在衛律看來,虞常要造反,如果跟漢使勾結,那麼蘇武這個一把手,肯定是逃不了干係的。擒賊先擒王,摘瓜首先要摸到藤。衛律已經想好了,要摸到蘇武那隻大瓜,必須從虞常這條藤抓起。

事實上,衛律怎麼個順藤摸瓜,逃不出一個人的眼睛。這個人,就是副使張勝。張勝認為,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只要衛律認真查,紙是包不住火的。

衛律認真查案,這個前提是絕對成立的。因為衛律是第一個受害者,他必須為自己討個公道。既然前提成立,結果是不想而知的。張勝思前想後,決定將事情真相告訴蘇武。

所謂真相,就是張勝一人支持虞常造反,與蘇武無關。但是蘇武認為,這話說出去,匈奴單于不相信,換成自己站在別人的角度,也不相信。對於衛律,估計打死他也不會相信蘇武不知道一丁點內幕。

蘇武沉默了。良久,只見他緩緩地說道:事情既然都發生了,肯定會連累到我。到時有嘴說不清,活活被整死,國家榮譽更要受到污損。

蘇武想怎麼樣?很簡單,自殺。按目前形勢來看,自殺是最好的解脫。然而,當他準備自殺時,副使張勝和秘書長常惠攔住了。

蘇武之所以堅決地選擇自殺,是因為他不相信虞常能替漢朝著想;而張勝要攔住蘇武,則是希望虞常能替他這個曾經的兄弟開脫。再等等吧,或許會有奇蹟出現。

很快的,衛律就以事實告訴張勝,在他手裡,你們就別想奇蹟發生。的確如他所言,因為衛律已經把虞常搞定了。而虞常也供出,他背後的贊助商,就是漢朝代表團。

這下子,蘇武果然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且鞮侯單于馬上召集匈奴主要骨幹,開了一個會。他的意見很明確,既然漢使不仁,休怪他不義,將這次出使到匈奴的漢朝代表團,全部幹掉,一個不留。

匈奴單于一話既出,就遭到自己人反對。殺得痛快,可是後果很嚴重啊。反對匈奴單于殺人方案的,是匈奴左伊秩訾王。他對單于說道:我建議不要全殺,最好的辦法是勸降。因為漢使代表團的目標是衛律,而不是您單于先生。所以,沒必要做得太過火。

最後,且鞮侯單于同意了左伊秩訾王的方案。他把招降的工作,交給了衛律。

厚道地說,讓衛律負責招降漢使工作,這是絕對合適的。他曾經的身份就是漢使,現在搖身一變,就是牛羊跑滿山坡的丁靈王。所以,作為一個過來人,他有資格,更有信心來勸蘇武投降。

然而,衛律怎麼也沒想到,他竟然碰上了一塊硬骨頭。他來到蘇武面前,傳達了匈奴單于的意思。蘇武卻像瞎子似的,沒看見衛律。

只見他轉身對著常惠等人,然後高高地舉起手中的持節,高聲喊出一句話。此話猶如利箭穿空,穿破古今,仍然回蕩在我們這片古老的土地上。

蘇武原話如下:屈節辱命,雖生,何面目以歸漢!

如果你是一個中國人,讀不懂這話,說真的,我會替你臉紅。老子說,大音希聲,大象無形。我堅定地相信,世間猶如衛律者,無法聽見蘇武這瀰漫長空的希聲;他更是踮上他十萬倍的身材高度,也看不見蘇武完整的身軀。

他之所以聽不見,想不明,看不見,摸不著,那是因為魔鬼已經將他的七竅全部堵死,只剩一竅。這就是地地道道的,於生死大義面前,一竅不通。

那時蘇武喊完,突然從腰間引出佩刀自殺。蘇武這個動作,嚇壞了在場所有的漢使,更嚇壞了衛律。衛律慌忙抱起蘇武,快馬召喚醫生。等衛律找來醫生,蘇武已經失血過多,昏迷過去。然而,醫生還是把蘇武救活了。張勝等諸漢使,看著蘇武終於蘇醒,大家抱著他一路哭著回到了營地。

蘇武自殺未遂的消息,馬上傳到了單于耳里。單于聽之,頓生敬意,派人前來慰問。還特別殷勤,分兩晚兩趟。事實上,說是慰問,卻是別有用心。世間沒有蹚不過的河,沒有翻不過的山。只要他是人,總會有弱點。既有弱點,自然會有被瓦解的一天。

單于等待蘇武康復。

還好,蘇武情緒比較穩定。在單于派人慰問的那些日子,沒有再次做出自殺的極端方式,病情也越見好轉。然而,單于並不知道,此時的蘇武,已經從一個極端走向另外一個極端。

過去,他以死謝漢朝;現在他卻反過來說,無論如何,我都要活著回到漢朝。自殺不容易,活著回到漢朝,更加不容易。有誰相信蘇武能活著回去?

反正衛律不相信,單于不相信。因為,他們已經準備好了一場戲,準備收服蘇武。

這場戲,我們稱它為雙簧。主演,衛律者也。配合演戲的,是張勝。那個副使張勝,單于先是逮捕,不消大功夫,將他降服。他答應衛律,演好降服蘇武這場戲。除了他倆以外,還有一個搭稱的。這個人,就是不知死到臨頭的虞常。

這天,衛律開了一個內部審判大會。會上,衛律叫人架著虞常到現場,三言兩語,宣讀虞常的死罪。然後,衛律故意當著蘇武的面,揮劍砍下虞常人頭。砍完以後,劍也不擦,然後宣讀下一條:漢使張勝,企圖謀殺單于近臣,當死。如果投降,單于可以考慮赦罪。

衛律說完,揮劍直抵張勝咽喉,彷彿就要砍人。這時,只見張勝撲的一聲跪下,說願意投降。

張勝所謂謀殺單于近臣,那個近臣事實就是指衛律本人。衛律搞定張勝後,下一個目標轉向了蘇武。

衛律將劍高高地舉過蘇武頭頂,大聲喝道:「蘇武,你副手有罪,你也別想逃脫干係。」

蘇武一動不動,驕傲地俯視著衛律,底氣十足地問道:「想謀殺你的人,是張勝,我根本就沒有參加,他也不是我什麼親戚,我憑什麼跟著他受誅連?」

說你有罪,你還嘴硬。衛律裝出準備砍人的樣子,但是他多次提起劍,卻始終沒有砍下來。他眼前的蘇武,彷彿頑石,有如死木,什麼砍劍,什麼威脅,對他來說,純屬放屁。

戲演得這麼好,竟然沒有達到預期目標。鬱悶的衛律,終於稍軟了。他改口對蘇武說道:「蘇君,我跟你說,我衛律之前也是當漢使過來的,我之所以今天擁有滿山的牛羊和牧場,全都是因為受了單于的恩惠。你是個有才的人,單于是個愛才的人,如果你肯投降,你明天也一樣擁有我這般富貴顯赫的生活啊。可是你不投降,空身埋於效野,不要說芳名遠揚,甚至連你怎麼死的,估計都沒人知道。這又是何苦啊?」

最後,衛律還加了一句:「真的,如果你不聽我的話,肯定後悔。到時你再來找我,那可就難了。」

自古以來,漢奸之無恥,其醜惡嘴臉都是千篇一律。那就是,將無恥的事,說得能經得住陽光考驗;將要臉的事說得跟蒼蠅牛屎般噁心。衛律者,繼承漢朝第一大漢奸中行說之精華,終成大器,百毒不侵,終於達到了神見神愁、鬼見鬼哭的無恥境界。

此時,蘇武已經火了一肚子氣。用某個導演的話說,人可以無恥,但不能無恥到不要臉的地步。

只見蘇武高聲對著衛律罵道:「你個絕情忘主的漢奸,我為什麼要見你?單于托你斷案,你不公正辦事,就想使漢朝和匈奴相鬥,你坐觀成敗。如果匈奴真不怕死,要跟漢朝鬥氣,那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匈奴之末日將因我而起。」

蘇武這話不是吹的,更不是說來嚇人的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