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為龍為虎亦成空 二 英雄立馬起沙陀

1964年12月29日,毛澤東在給田家英的信中說:「近讀五代史唐庄宗傳三垂岡戰役,記起了年輕時曾讀過一首詠史詩,忘記了是何代何人所作。請你一查,告我為盼!」為了便於查對,毛澤東還憑記憶書寫了《三垂岡詩》:「英雄立馬起沙陀,奈此朱梁跋扈何。只手難扶唐社稷,連城猶擁晉山河。風雲帳下奇兒在,鼓角燈前老淚多。蕭瑟三垂岡下路,至今人唱百年歌。」又在詩後註明:「詩歌頌李克用父子」。

毛澤東手書的這首詠史詩,除了將詩題《三垂崗》中的「崗」(據《舊五代史》、《新五代史》)誤寫為「岡」外,還有兩處筆誤:一處是第四句「連城猶擁晉山河」中的「猶」(應為「且」);另一處是第七句「蕭瑟三垂岡下路」中的「岡下」(應為「崗畔」)。全詩其他各字準確無誤。毛澤東在許多年的戎馬倥傯後,仍能清楚地記起年輕時讀過的這首詠史詩,可見對它印象之深刻。在晚年,毛澤東曾對身邊的工作人員說:「我現在是鼓角燈前老淚多。」

《三垂崗》一詩為清朝詩人嚴遂成所作。嚴遂成雖然在清朝的詩人中名氣不是很大,但他的詠史詩卻寫得很好,「長於詠古,人以詩史目之」,「格高調響,逼近唐音」。在這首七律中,寥寥數語不僅道盡了後人對前朝歷史人物和古戰場的憑弔和滄桑感,更勾勒出李克用父子氣蓋萬夫的英雄風貌,氣勢宏闊。

一代偉人毛澤東所矚目的「李克用父子」,就是五代時期後唐開國之君李存勗和他的父親李克用。在群雄逐鹿的末世,李克用父子確實上演了一場威武雄壯的大戲。而之所以選擇將李克用單獨成篇,是因為李克用始終奉唐為正朔,即便朱溫篡唐建立後梁,李克用拒不承認,仍襲用唐「天祐」年號。李存勗後來稱帝,深知父親的心意,於是仍然以唐為國號,史稱後唐。

李克用最早的崛起,是因為鎮壓龐勛領導桂林戍卒起義,當年他還只有十五歲。他正式登上大唐的政治舞台,為朝野所矚目,則是因為雲州事變。

唐僖宗乾符五年(878年),代北發生饑荒,雲州(今山西大同)防禦使段文楚乘機削減軍糧、軍衣,引起了軍隊的不滿。段文楚的部下軍校康君立、薛鐵山、程懷信、王行審、李存璋等人在一起秘密計謀說:「段文楚是個懦弱昏庸的人,難與共事。現今四方混亂,軍隊士氣不振,正是我們出人頭地的好時候。李國昌父子勇冠諸軍,名聲很大,如果我們合夥推舉他當首領一起暴動。就眼前來講,代北之地用不了十幾天就可以佔領,功名富貴指日可待。」

計議之後,康君立等幾十人連夜從雲州出發,去蔚州會見李克用,對李克用說:「方今天下大亂,天子付將臣以邊事,歲偶饑荒,便削儲給,我等邊人,焉能守死!公家父子,素以威惠及五部,當共除虐帥,以謝邊人,孰敢異者。」(《舊五代史·卷五十五·康君立傳》)李克用早有野心,故意以試探的口氣說:「天子在,辦事應當依據國家的典章律令,你們可不要輕舉妄動。再說,我父親遠在振武(唐方鎮名,治所在今內蒙古和林格爾西南土城子),即使起事,也得稟告父親。」康君立等人以為李克用不想起兵,著急地說:「現在事情已經泄露,遲了就會生變。」

李克用見時機成熟,事情緊迫,於是,從蔚州起兵,嘩變的軍隊有一萬多人,趕到雲州城外後,駐兵鬥雞台(在大同奚望山上)。雲州城中聽說李克用的軍隊嘩變,並且來到城外時,城內軍民立即殺死段文楚,迎接李克用入城。之後,眾人羅列了段文楚的許多罪狀,上報僖宗皇帝,要求讓李克用擔任大同軍防禦使留後。唐朝廷不能容忍,打算派兵討伐。

當時,黃巢農民軍正如火如荼,唐朝廷一時分身乏術,為了集中力量對付起義軍,唐朝廷被迫採取封官許願的拉攏辦法,任命李克用為大同軍節度使。李克用父子利用唐朝廷忙於鎮壓農民起義的時機,不斷擴充勢力,鞏固自己的地盤。吐谷渾族赫連鐸也想爭奪地盤,乘李國昌出兵進攻党項族的機會,攻佔了李國昌的老營振武,振武的沙陀族全被吐谷渾族俘虜。李克用見事態突然發生變化,急忙到定邊軍(今陝西省西北部)迎接李國昌回雲州。雲州守將見李克用父子勢孤力單,也關閉城門,不讓進城。

在這危急關頭,李克用帶領少數人馬轉戰蔚州、朔州等地,得到三千多人馬,屯兵新城,李國昌則退保蔚州。赫連鐸為了吞併沙陀族,又帶兵把新城圍住,並且指揮軍隊晝夜攻打,情況相當危急。正在這時,李國昌從蔚州帶領援軍趕到,於是內外夾攻,赫連鐸腹背受敵,結果被李克用父子打敗。這一仗,使李克用的軍隊又振作起來。

唐朝見赫連鐸勢力強大,就以赫連鐸為大同軍節度使,另派李鈞為代北招討使,想消滅李克用的勢力。結果,赫連鐸和唐官軍又吃了幾次敗仗,李克用不但沒被消滅,反而地盤越來越大。僖宗廣明元年(880年),唐朝廷任命李琢為招討使,聯合幽州的李可舉、雲州的赫連鐸再次出兵,大舉進攻李克用父子。在力量懸殊的情況下,李克用父子在葯兒嶺、蔚州分別被唐軍打敗,損失慘重,最後率殘餘人馬逃往北邊的達靼(時居於陰山)部落中。此時,正是黃巢大軍由南北上之時。

廣明元年(880年)末,黃巢佔據長安,唐僖宗逃往四川。中和元年(881年),唐朝廷派人到代州招募士兵三萬人,以抗拒黃巢。這些士兵大多是北方的雜胡,粗獷剽悍,暴虐兇橫,唐將往往無法約束控制。在這樣的情況下,沙陀都督李友金向唐朝廷建議起用李克用,用驍勇善戰的沙陀兵將來對付黃巢。此時,僖宗手中確實沒有強將可以抗拒農民軍,迫於無奈,不得不起用李克用,任命他為雁門節度使。李克用聞訊後,欣喜若狂,立即率達靼諸部萬人過雁門,下太原。

這時候的李克用躊躇滿志。他感到自己受命於危難之間,大有要去拯救唐朝廷於水火之中的不可一世。他給河東節度使府發送牒文,聲稱奉唐僖宗詔命征討黃巢,要求節度使府沿道準備酒食以供軍。河東節度使鄭從讜之前是唐宰相,手下有不少名士,時人稱其幕府為「小朝廷」。他知道李克用南下後,立即下令緊閉城門,嚴防戒備沙陀軍。李克用心想:「我是皇帝請來剿滅黃巢的,跟你們一條戰線,你們卻還把我當敵人。」他覺得受到了輕視,決定給鄭從讜一點顏色瞧瞧。

當時,李克用駐軍於汾東。鄭從讜派人前去犒勞,送去軍資糧草。李克用卻在汾東停留不發,不肯繼續南下。這自然讓鄭從讜大為緊張,不知道這沙陀人葫蘆里到底賣什麼葯。

李克用又親自率沙陀軍來到晉陽城下,晉陽守軍早得到鄭從讜嚴令,嚴密戒備,不讓李克用一兵一卒進城。李克用要求與河東節度使鄭從讜相見。鄭從讜登上城樓,在城上與李克用對話。李克用又要求發給糧餉賞錢,鄭從讜便送了一些錢米。儘管如此,李克用還是不滿足,開始放縱沙陀軍搶掠晉陽城外的居民,晉陽城中大為驚恐。鄭從讜派人向振武節度使契璋求救。契璋率領突厥、吐谷渾兵趕來,先攻破沙陀軍兩個寨,李克用率大軍出戰,契璋軍大敗,狼狽不堪地逃入晉陽城。

之後,李克用縱容沙陀軍隊搶掠陽曲、榆次,然後打算北歸,也不管僖宗的詔命了。北歸途中,沙陀軍遇上了罕見的大暴雨,乾脆武力佔據了忻、代州,留居在那裡。河東節度使鄭從讜一點都不敢放鬆,派遣教練使論安等率軍駐紮於百井,防備沙陀軍的襲擊。

顯然,此時中原的局勢已經相當複雜,不僅僅是農民軍與唐朝廷之間的對抗那麼簡單。像李克用與鄭從讜因小矛盾就互相攻打、置朝廷詔令於不顧的現象在當時已經相當普遍。節度使與節度使之間,節度使與監軍之間,經常動不動兵戎相見。甚至連地方悍民都聚眾生事,佔地為王。壽州屠戶王緒與妹夫劉行全見天下大亂,竟然聚集五百多人,佔據壽州。一個月後,又攻陷光州,王緒自稱為將軍。在這樣的情況下,唐朝廷竟然還任命王緒為光州刺史。這時候,局面之複雜,已經遠非唐朝廷所能控制,社會大動蕩實際上從這時候已經開始,後來的五代十國不過是延續而已。

李克用佔據忻、代二州後,又屢次上表向僖宗請降。僖宗不勝其煩,因義武節度使王處存與李克用是世代姻親,僖宗詔令王處存告誡李克用:「如果你是真心誠意地歸附,就應當暫且回到朔州等待朝廷的命令。如果仍像從前一樣暴虐橫行,朝廷就會派河東和大同的官軍一同進行討伐。」但李克用沒有聽從。

這時候,儘管朱溫已經投降了唐朝廷,佔據長安的黃巢的兵勢還比較強大。唐河中節度使王重榮提議重新召回李克用,以對抗黃巢軍。於是,由宰相王鐸出面,召李克用到河中,並諭勸河東節度使鄭從讜不要再與李克用相爭。於是,李克用帶領一萬七千沙陀軍再次南下,趕往河中,但不敢進入太原境內,怕遭受鄭從讜軍襲擊。李克用還帶著幾百騎兵到晉陽城下與鄭從讜告別,鄭從讜也裝模作樣地贈送給他名馬、器具和錢幣等。

中和二年(882年)十二月,李克用軍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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