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滿城盡帶黃金甲 二 被逼上梁山的龐勛

中國的農民起義是世界上鮮有的。不論是次數,還是規模,都是其他國家所不能比擬的。唐末的黃巢起義則對後世的農民起義產生了重要影響。

後世有相當多的史學家認為「唐亡於黃巢」。雖然唐朝滅亡的直接原因是黃巢起義,但實際上,導致唐帝國覆滅的因素很多。黃巢起義爆發的原因綜合了多方面因素,可以總結為三大類:藩鎮割據、宦官專政和朋黨之爭。這三類,已經在前面的篇章分別提到。這些原因導致了唐朝政治的腐敗與黑暗,腐敗與黑暗又導致民不聊生。黃巢起義不過是個火引子,將以前各種暗流形成的地火激發了出來,形成了火山,從而直接導致唐大廈的倒塌。

然而,在黃巢之前,還有次龐勛領導的桂林戍卒起義。《新唐書·南詔傳贊》稱:「唐亡於黃巢,而禍基於桂林。」由此可見其影響之深遠。為什麼唐帝國滅亡的導火索不在藏龍卧虎、群雄林立的中原,而在偏處於嶺南一隅之地的桂林呢?

要講桂林戍卒起義,首先講講唐朝的兵制,因為這次起義就是跟兵制有關。

唐朝建國後實行的是府兵制。其府兵制本身有其特殊性,在中國古代兵制史上相當罕見。關於這一點,可以拿與唐朝同樣有聲色的漢朝來作比較:漢朝是寓兵於農,全農皆兵;唐朝只能說全兵皆農,就是說,每個士兵都要種田,但不是所有種田的人都要當兵。

唐朝先將全國的人口做調查統計,根據各家的經濟情況,分為九等人。下三等的人沒有資格當兵,上等和中等才有當兵的資格。作為補償,朝廷會免去當兵家庭的租庸調。這樣,當兵是地位的象徵,所以,富裕人家願意當兵,這就是府兵。府兵自己有田有地,因此不需要朝廷出錢來養軍隊。那麼,府兵制是怎麼破壞的呢?

各地府兵要輪流到京師宿衛一年,唐太宗時,太宗李世民經常親自教習這些府兵騎射,府兵們都覺得榮耀,願意為國家出力。後來,天下太平無事,在京師宿衛的府兵無事可做,逐漸淪落為達官貴人的苦工,受人輕視,因此,再有府兵下一輪宿衛,便千方百計地逃避。

再說邊境上的府兵。府兵原來是三年一代,但因為邊防戰事頻繁,戍期延長。前面提過,府兵都是家境富裕之人,到邊關時,往往攜帶不少絹匹(唐朝以絹作幣),這是他們的私房零用錢。邊將見財起意,便想方設法地侵吞士兵財物,還強迫士兵服苦役。這樣,由於邊將貪污,朝廷腐敗,直接導致沒有人再願意當府兵,發生了府兵大面積逃亡事件。這種情況發生在玄宗一朝,正是唐帝國國力鼎盛的時期。

在這樣的情況下,唐朝廷只好停止徵發府兵,開始實行募兵制,其實就是僱傭兵。唐帝國此時財力雄厚,有錢有勢,出得起大價錢僱人當兵。招募來的士兵,軍器、衣糧都由朝廷發給,長期服兵役。而這些被招募的士兵,絕大多數都是番人。正是大量使用少數民族番人當兵當將,而沒有採取任何提防措施,才造成了後來「安史之亂」一發不可收拾的局面。

言歸正傳,唐懿宗時,徐州一帶「風土雄勁,甲士精強」,那裡武風極盛,人的性格也比較剛烈。當時,唐朝廷為了加強西南邊防力量,調派了部分徐州兵(僱傭兵)去守嶺南,其中有八百人在桂州(今廣西桂林)駐防。開始調防時,朝廷與這些徐州兵約定,三年一輪換,就是說,只要他們在嶺南守夠三年,就可以重新回去家鄉徐州。

到了後來,朝廷因調防費用大,遲遲不予輪換。到了咸通九年(868年),這些徐州兵守桂州已經有六年之久。他們思念家鄉,懷念親人妻子,自然對唐朝廷深為不滿。最可氣的是,徐州都押牙尹戡不顧群情洶洶,為了討好上級,向徐泗觀察使崔彥曾建議說:「以軍帑空虛,發兵所費頗多,請更留戍卒一年。」意思是換防要花很多的錢,而朝廷現在沒軍費預算,不如讓這些徐州兵在桂州再多守一年。崔彥曾是宰相崔慎由的侄子,性情嚴酷,為人刻薄。唐朝廷因為怕徐州士兵驕橫難制,特意任命苛刻的崔彥曾鎮撫徐泗。崔彥曾聽從了尹戡的建議。

消息傳到桂州後,徐州兵群情憤怒。這些兵當中,都虞候許佶、軍校趙可立、姚周、張行實幾人以前都是徐州附近著名的群盜,因為地方官府無力征討,於是招安他們出山,充在軍隊中任職。這些人曾經為盜,作風剽悍,自然更加怒火衝天。剛好此時桂管觀察使李叢被調往湖南,新任觀察使還沒有到任。這些徐州兵更加覺得自己被朝廷拋棄了。咸通九年(868年)秋七月,許佶等人去找都將王仲甫理論。王仲甫不但不安撫,還趾高氣揚地訓斥眾人。許佶等人氣憤不過,一哄而上,殺死了王仲甫。

這下事情鬧大了,許佶等人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於是推舉素所信服的糧料判官龐勛為都將。龐勛見大家已經把王仲甫殺了,難以置身事外,再說他也渴望早日回到家鄉徐州,於是被逼上了梁山,做了徐州兵的首領。龐勛帶著眾人沖入監軍院,奪取了兵甲,武裝起來結隊北還,打算自行回去徐州老家。

事情到此地步,還沒有十分惡化。不過是一群離開家鄉六年的士兵,渴望回到家鄉與親人團聚而已。不過,這些徐州兵因心中憤怒,在所過之地四處劫掠。因為他們都是職業兵,訓練有素,地方州縣根本拿他們沒辦法。唐朝廷得知消息後,派大宦官張敬思來安撫徐州兵,表示不追究前事,由官府資送他們回歸徐州,於是徐州兵停止了沿途搶劫。

事情到此,應該就已經解決了,皆大歡喜。然而,徐州兵到了湖南後,宦官監軍用計策誘騙他們,讓他們將武器全部交出。山南東道節度使崔鉉則派兵嚴守要害之處。

在這樣的情況下,龐勛與許佶等人計議:認為朝廷赦免他們,是怕他們沿途攻擊搶劫地方,又怕他們潰散到山野為盜為匪,一旦他們回到徐州,等待他們的必然是早已設好的羅網。徐州兵心中恐懼,不敢繼續北上,於是乘船沿長江東下。一路上,眾人為了防備朝廷突然襲擊,都拿出自己的錢打造兵器。

此時,徐州兵仍然沒有反叛的意思。龐勛甚至多次派人向上司徐泗觀察使崔彥曾送申訴狀,信使一個接著一個,申訴狀的言辭都相當恭敬。然而,崔彥曾沒有做出任何反應,這大概與他苛刻的性格有關。這些徐州兵原來都是他的部下,出了這樣的事,他自覺臉上無光,勢必要剷除這些徐州兵而後快。崔彥曾如此態度,朝廷也無法知道更多的真相,自然也不可能得到龐勛的申訴狀,更不可能安撫這些只想早日回到家鄉的徐州兵了。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龐勛等人顯然已經無路可退。渡過淮河以後,龐勛向眾徐州兵宣稱:「我輩擅自歸來,不過是因為思念妻兒,日夜想與他們相見。聽說已有皇帝的密敕到了徐州,一旦我們等回到徐州,將被肢解滅族。大丈夫與其自投羅網,為天下人所笑,還不如大家同心協力,赴湯蹈火干一番大事業。這樣不僅擺脫禍殃,還可求得富貴!更何況徐州城內的將士都是我們的父兄子弟,我們在外一聲高喊,他們在城內必然響應。」眾人聽後都歡呼雀躍,拍手稱好。

於是,一場本來不該發生的大起義就這樣爆發了。

徐州兵只有將士趙武等十二人不想參與起義,企圖逃跑,結果被龐勛處斬。龐勛隨即派人將趙武等人的首級送給崔彥曾,並再遞上申訴狀,宣稱是被趙武等人騙歸。不久,龐勛再次申訴,要求停掉徐州都押牙尹戡的職,然後,將他們這些從桂州回來的將士「別置二營,共為一將」。這說明龐勛起義仍然是想求自保,在他心底深處,仍然希望能平平安安地回到徐州,大家和睦相處。由於當時通訊條件所限,唐朝廷不可能及時了解到情況,所以在這個時候,徐泗觀察使崔彥曾的態度就相當重要了,和與戰,其實就在他一念之間。

崔彥曾召部下商議,諸將都覺得徐州治下的兵出了這樣的事相當丟臉,都哭著喊著要去與龐勛義軍決一死戰。崔彥曾當然知道他自己這一決定將左右許多人的命運,還是很猶豫,因為他看得出,龐勛等人並沒有反叛朝廷的意圖。

這時候,徐泗團練判官溫廷皓站了出來,慷慨地說了一番話。他先指出了崔彥曾猶豫的原因:「目前討擊桂州戍卒有三大難處:皇帝已經頒下詔書釋免戍卒的罪,我們不能擅自討擊,這是第一大難處。這些桂州戍卒的親人都在徐州城內,而我們率領戍卒的父兄,去討擊他們的子弟,人情難違,這是第二大難處。戍卒犯罪,牽連的枝黨多而複雜,追究起來判刑和處死的人必然很多,這是第三大難處。」本來眾將都以為溫廷皓是要站在龐勛等徐州兵一邊了,不料他話鋒一轉,又列舉了如果不討伐龐勛的五大害處,從而促使崔彥曾下定了決心。

當時徐州城內只有四千三百名士兵,崔彥曾派都虞候元密統兵三千人拒龐勛,又命宿州(今安徽宿縣)出兵五百扼守符離(今安徽宿縣北符離集)。龐勛義軍隨即抵達符離,兩軍在睢水之上激戰。雙方都是訓練有素的軍隊,而對方軍中各有不少人或是親戚或是朋友或是相識。當然,龐勛義軍此時有家不能回,正是義憤填膺、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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