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進退兩難的大臣們 一 侯昌業之死

十分可惜的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出嫁的第三年,不幸染病,不治身亡。懿宗思念愛女,十分悲傷難過。韋保衡生怕皇帝降罪,便將責任推到曾經為公主診治過的御醫身上,說是因為他們御醫不當,延誤了病情,以致害了公主的性命。由此引出了一場大冤獄。懿宗立即轉悲為憤,遷怒醫官,竟下令殺翰林院醫官韓宗劭等二十餘人,並將他們的親族三百餘人全部逮捕,關押在京兆監獄。因為臨時逮捕的人數眾多,監獄都被塞得滿滿的。

換做普通伎人,有此技藝,一定會贏得人們的讚譽。然而,不幸的是,僖宗不是普通人,他是皇帝,是大唐的天子,命運賦予他為所欲為的權利,同時也交給了他治國的義務。可惜,這位天生具有運動細胞的皇帝偏偏不把江山放在眼裡。

至於同昌公主的丈夫韋保衡,則趁機大力排除異己,把持朝政。凡是他看不順眼的人,都被誣陷與醫官勾結謀害同昌公主,由此造成了許多朝臣被貶。劉瞻被貶後,韋保衡推薦自己的座師王鐸為宰相。但王鐸依舊輕視他,在處理政務的時候,從來都不跟他商量。結果惹怒了韋保衡,於是將王鐸發配出去當節度使了。

鑒於這種情況,宰相劉瞻只好自己上書勸諫,話說得倒是相當委婉:「生命長短,在於天定。公主有疾,深觸陛下慈懷。宗邵等人為公主療疾之時,唯求疾愈,備施方術,非不盡心;而禍福難移,人力難以回天,致此悲局,實可哀矜。今牽連老少三百餘人入獄,天下人議論紛紛,多有不平。陛下仁慈達理,豈能被人妄議,還當居安思危,安撫天下民心。伏願陛下少回聖慮,寬釋牽連者!」

與懿宗朝的諫官相比較,後來者侯昌業顯然具有超凡的勇氣和憂國憂民的責任心。侯昌業的悲劇在於,他沒有看到唐朝宦官當政、藩鎮林立已經有百年歷史,朝廷內外均是千瘡百孔,無力回天。而滿朝文武中,奸臣當道,小人橫行,竟數不出幾個有氣節有才華的大臣。回想當年唐朝立國之初,英雄人才輩出,文治武功,無一不盛。而如今,日暮西山,唐朝已經走近歷史的黃昏。晚唐著名詩人李商隱有《登樂游原》絕句:

左拾遺侯昌業對此憂心忡忡。廣明元年(880年)二月,侯昌業冒死上疏極諫,聲稱盜賊滿關中,而皇帝卻不親政事,專務遊戲,田令孜專權無上,將危社稷。侯昌業在國家陷於危急的情況下奮力上書,原是指望能夠驚醒僖宗於夢中,振作起來力挽狂瀾,所以不但言辭激烈地指責了皇帝,還指責了皇帝最信任的宦官田令孜。

不幸的是,好玩的僖宗看完奏章後火冒三丈,盛怒下立即召侯昌業至內侍省賜死。僖宗加在侯昌業頭上的罪名是:「侯昌業出身平民之家,擢升到高位,得以親近天子,卻不知謹慎言行,反而愚妄地奏報一些捕風捉影的閑話,侮辱皇帝,誹謗百次徵召才允就職的各位官員,依照國法,不能寬容,所以賜他自盡。」(事見《通鑒考異·卷二十四引〈續寶運錄記侯昌業上書〉》)

侯昌業因上書而招來殺身之禍,引來多方猜疑。根據《北夢瑣驗》記載:「後有傳侯昌業疏詞不合事體,其末云:『請開揭諦道場以消兵厲。』似為庸僧偽作也。」無論如何,真正觸怒僖宗的仍然是指責皇帝的言辭。就在這封奏疏中,侯昌業指責僖宗「強奪波斯之寶貝,抑取茶店之珠珍,渾取櫃坊,全城般(搬)運(藏匿財物)」(指田令孜勸僖宗採取沒收長安富商財產以謀財一事),這就不是僅僅喜歡玩耍的嬉鬧小兒了,跟強盜土匪沒什麼區別。

一時間朝野議論紛紛。懿宗悲痛之中的不仁之舉,引起了朝廷內外的紛紛議論,舉國上下為之憤憤不平。宰相劉瞻認為皇帝此舉引起了眾人的不滿,終必給朝廷帶來災難,於是召請諫官,請他們上言勸諫。但諫官們懦弱無用,懼怕懿宗盛怒下遷怒於己,竟沒有一人敢挺身而出。諫官不諫,這不但是諫官個人的悲劇,也是唐帝國的悲哀。

拾遺為唐朝首創,諫官系統也是在唐朝趨於完備。諫官的設置,秦漢時已有,魏晉南北朝時有較大發展。至唐朝,中央朝廷實行三省制,進諫任務由門下省和中書省共同承擔。門下省設給事中四名及輔員若干,並設左諫議大夫四名,左散騎常侍四名,主要職責是匡正政治上的得失,以諫諍為任。其中,給事中掌封駁(即複審之意)詔制,權力更重。中書省設右諫議大夫四名,右散騎常侍四名,舉凡主德缺違、國家決策,皆得諫正。補闕和拾遺兩個新創官職則分置左右,左隸門下省,右隸中書省,負責看管供其他諫官呈遞奏摺所用的四隻匣子。

唐朝著名大詩人杜甫就做過「拾遺」。唐代詩人元稹早年也曾經做過「拾遺」,後來還因為直諫批評朝政被貶出京師去當地方官。而唐朝著名的魏徵,其實就是諫官,他當時擔任諫議大夫。唐太宗對魏徵極為重視,經常引入內廷,詢問政事得失。魏徵也竭誠輔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加之性格耿直,往往據理抗爭,從不委曲求全。

貞觀二年(628年),長孫皇后聽說一位姓鄭的官員有一位年僅十六七歲的女兒,才貌出眾,京城之內,絕無僅有。便告訴了太宗,請求將其納入宮中,備為嬪妃。太宗便下詔將這一女子聘為妃子。魏徵聽說這位女子已經許配陸家,便立即入宮進諫:「陛下為人父母,撫愛百姓,當憂其所憂,樂其所樂。居住在宮室台榭之中,要想到百姓都有屋宇之安;吃著山珍海味,要想到百姓無饑寒之患;嬪妃滿院,要想到百姓有室家之歡。現在鄭民之女,早已許配陸家,陛下未加詳細查問,便將她納入宮中,如果傳聞出去,難道是為民父母的道理嗎?」太宗聽後大驚,當即深表內疚,並決定收回成命。但房玄齡等人卻認為鄭氏許人之事,子虛烏有,堅持詔令有效。陸家也派人遞上表章,聲明以前雖有資財往來,並無定親之事。這時,唐太宗半信半疑,又召來魏徵詢問。魏徵直截了當地說:「陸家之所以否認此事,是害怕陛下以後藉此加害於他。其中緣故十分清楚。不足為怪。」太宗這才恍然大悟,便堅決地收回了詔令。

由於魏徵能夠犯顏直諫,即使太宗在大怒之際,他也敢面折廷爭,從不退讓,所以,唐太宗有時對他也會產生敬畏之心。有一次,唐太宗想要去秦嶺山中打獵取樂,行裝都已準備停當,但卻遲遲未能成行。後來,魏徵問及此事,太宗笑著答道:「當初確有這個想法,但害怕你又要直言進諫,所以很快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再舉一個例子,前面提到的元稹,是與白居易齊名的大詩人,被稱作「元才子」。這位元才子開始做諫官時,還能仗義執言,頗有文人的氣節。憲宗時,元稹任東台御史,一次回京師的時候夜宿在敷水驛(今陝西華陰境內)。剛好大宦官仇士良奉命出使,也來到了敷水驛。元稹因為先到驛站,已經佔據了上廳。仇士良倚仗憲宗的恩寵,蠻橫無理,踢開廳門,破口大罵,並以馬鞭擊傷元稹面部。元稹大憤,回京師後上奏彈劾仇士良。憲宗不聽,不分曲直,反將元稹貶為江陵士曹參軍。之後,元稹的態度完全轉變,開始極力巴結宦官,以求得高位。穆宗時,元稹因交結宦官,當上了知制詔,卻從此受到朝官的鄙視。一次,同行在一起吃瓜,有蒼蠅飛過來,中書舍人武儒衡揮扇驅蚊。說:「這東西從哪裡來的!」一邊說著,一邊以目光望著元稹。元稹又慚又恨,卻又無可奈何,只好灰溜溜地走開。

魏徵「憂國如家,忠言直諫」的精神,給人們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文宗喜讀《貞觀政要》而仰慕魏徵,就下詔尋訪到魏徵的後人五世孫魏謩,並將魏謩任命為右拾遺,也是屬於可以對皇帝進諫的言官。德宗朝在「涇原兵變」中挽救了唐朝命運的著名將領李晟對魏徵能直言敢諫,盡忠朝廷非常敬佩。曾經對賓客說:「魏徵能直言極諫,致太宗於堯舜之上,真忠臣也,仆所慕之。」行軍司馬李叔度回答說:「此縉紳儒者之事,非勛德所宜。」李晟嚴肅地說:「行軍(李叔度)失言。傳稱『邦有道,危言危行』,今休明之期,晟幸得各位將相,心有不可,忍而不言,豈可謂有犯無隱,知無不為者耶!是非在人主所擇耳。」所以後來李晟做宰相時,皇帝有所詢問,必極言無隱,盡其忠心。唐朝的許多諫官也都以魏徵為榜樣。然而,並非每個皇帝都像唐太宗一樣勵精圖治,胸懷寬廣。像侯昌業這樣因上書直諫而死的不在少數。

玄宗時,李林甫專權,與牛仙客勾結一氣。監察御史周子諒不滿李、牛二人阿私,上書直諫,彈劾牛仙客。結果觸怒了玄宗,周子諒在朝堂被當場打死。當時的宰相張九齡也因為推薦過周子諒,受到牽連,以「坐引非其人」被罷相位。

在中國的歷史上,不乏侯昌業、周子諒這樣的例子——敢於提出不同意見的人,往往身敗名裂,家破人亡。這就使得一些人將自己的真面目包起來,所以「古今中外,只有中國的臉譜多,令外國人嘆為觀止」。周子諒被殺和張九齡罷相事件對唐朝時局影響很大。大詩人王維當時為張九齡提拔,在朝為官,看到此事後心灰意冷,從此喪失了對政治的熱情,過起了半官半隱的生活。

而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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