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漢朝大狐狸 三、主父偃:狐狸之死

多年以來,是什麼催發窮困潦倒的主父偃,在一次次被拒之門外之後,仍然奮發向上?在我看來,他活著,不僅求富貴,其內心深處,肯定藏匿著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這是私人隱密就是,勿忘人恥。

曾經,齊國人排擠他,燕趙諸侯漠視他,一次次的求職碰壁,一次次的冷諷熱嘲。炎涼世態冷卻熱血,理想尊嚴掃地無門,人生如寄,富貴本來只是肉身存在。突然之間,他卻發現,人在世上活,富貴不重要,重要的是討回尊嚴。

所以,他必須要在後半生,向曾經損他尊嚴的所有人討債。所以,當主父偃被劉徹看中,進入長安權貴殿門之後,他開始實施他的復仇計畫。基於以上心理背景,我們就不難理解,主父偃為何要將劉定國往死里整。

在人類的歷史上,仇恨和慾望,是兩種可怕的東西。此二者,從來都是人類追求進步,製造恐怖的雙刃劍。所以說,從某種角度來說,復仇毀滅了主父偃,卻又成就了主父偃。

因為復仇,主父偃曾經上書給劉徹,建議執行推恩令。所謂推恩令,不是什麼新玩藝。曾記否,政論家賈誼,曾經在他的《治安策》里向劉恆提出強中央,弱諸侯的政治思想。其基本方法就是,採取和平演變方法,對諸侯實施分封制,將他們的諸侯國像切蛋糕一樣,一點一點地切,切到子子孫孫,諸侯的力量自然就會越來越弱。那時,諸侯想挑戰中央,也就力不從心了。

後來,晁錯繼承了賈誼的思想,卻採取了激進的方法,企圖一步到位,削弱諸侯。結果,諸侯沒削成,自己的頭顱反被削掉了。於是,主父偃總結晁錯的歷史經驗,採用賈誼的思想,重新換了一個名詞,美其名曰「推恩」。

主父偃的推恩策,是這樣總結的:

古時的諸侯,他們的封國,地不過百地,很容易對付。可是時過境遷,諸侯的地盤越來越大,甚至連城數十,綿延千里。更可怕的是,他們一旦產業做大,就容易淫亂或者驕傲。人一驕傲,就容易以下犯上,甚至對抗中央,動搖國之根本。

這個問題,我們的晁錯早就看到了。但是,他採取的硬著陸措施,諸侯問題非但沒解決,還差點將國家拖入戰爭的泥潭。所以,我們對付諸侯最妥善的方法是,實施推恩。意思就是,以恩惠的名義,普及諸侯內部子弟,分割他們的土地。一代一代割下去。

最後,主父偃還總結道,這樣做的好處有兩點:一是諸侯子弟非但不恨中央,還因為分到土地而感激皇帝陛下;二是,諸侯勢力嚴重萎縮,他們即使想揭竿鬧事,門都沒有。

主父偃這個絕佳策略,對於現任諸侯王來說,絕對是個餿主意。但是,對劉徹來說,卻是個極佳妙策。於是,劉徹採納主父偃建議,在公元前127年的春天,詔告天下,開始實施推恩令。

推恩令出台了,主父偃又賺了一筆政治資本。

如果賈誼在地下有知。我想,他的心情應該是悲哀的。

首先,賈誼的研究成果,被主父偃剽竊了;其次,賈誼的出發點是為國家,主父偃的出發點,卻是值得懷疑的。總之,主父偃不是一個高尚的人。

事實上,主父偃就不想做一個高尚的政客。高尚有什麼好處呢?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古今以來,此話已成官場鐵律。

主父偃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他整死燕王劉定國後,其他的諸侯國,甚至是大臣都領教了他的政治黑手。於是,許多人怕他,紛紛攜帶黃金和乾貨賄賂主父偃。主父偃也不客氣,來者不拒,通通吃下。

有人警告主父偃,適可而止,不要太過分。夜路走多了,總有遇見鬼的時候;黑貨收多了,難道就不怕有朝一天被人捅破嗎?

你猜人家主父偃是怎麼回答的?他竟然理直氣壯地拍著胸脯,說道:

我怕個球呀。我遊學四十年來,父母不肯把我當兒子,兄弟不肯收留我,諸侯賓客排斥我。四十年困頓,猶如一場惡夢。我活著,就是為了追求富貴而活;得不到富貴,就算死在富貴刀上,也算得了。反正是,老子只有一條老命,橫干豎干,天打雷劈都不怕了。

人不為我,我不為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這就是真實的主父偃。然而,主父偃人生那筆爛賬還沒算完。

下一個目標,他瞄住了齊國。

齊國是主父偃的故鄉。這是一個讓他一想起,就不由揪心的地方。在那裡,有兩撥人,似乎從主父偃一出生就不把他人看。首先是父母及兄弟;其次就是他的朋友。

主父偃到底為何被眾人厭棄?是因為他長得對不起觀眾,還是因為他道德上有問題?好像也沒人說他長得丑,更沒人說他品質有問題。這就奇怪了。

事實上,只要將主父偃和縱橫家大師蘇秦比較,便可以發現其中的隱密。蘇秦初學縱橫學,家裡的,無論是父母,還是妻子,都以為他不務正業,得了神經病。果然,這個神經病第一次出山就碰壁,灰溜溜地回家,從此更沒人理睬他。

家人斷定他是神經病,原因就在於,他不知道什麼叫天高地厚。這些習慣了貧窮,並且準備世世代代貧窮下去的農民,他們已經形成了一個定勢思維:我窮,所以我存在;我存在,所以我窮。

因為我窮,所以我甘心當一個農民;或者說,因為我是一個農民,所以甘心貧窮一輩子。這是天經地義的。一旦超出此思維定勢範圍的人,不是神經病,那肯定是腦袋進水。

偏偏是,蘇秦甘心認窮。他卻一反常態,說:因為我窮,所以我要奮鬥。於是,奮鬥不息的蘇秦被人當成了異類。然而,當蘇秦再次出山,掛六國相印歸來時,全家人就像明星一樣捧著他。那時,蘇秦不禁對著家人說道:既然如此,何必當初?

可是,蘇秦的嫂子一句話,就道出了人性的秘密:你窮的時候,我們欺負你是應該的,誰叫你窮了,還不務正業呢。你發達的時候,我們被你欺負是應該的,誰叫你是有錢人呢。古往今來,從來如此。

就是這麼一句話,搞得蘇秦只好搖頭,大叫世態炎涼。同時,也道出了主父偃的心理困惑。一個主張個人奮鬥的人,在一個安守本分的思想世界裡,就像一個健康的人,走在了神經病醫院裡,被病人共指為神經病。

就是這樣,曾經苦悶的主父偃,就成了曾經的蘇秦的翻版。主父偃沒有掛六國相印,但是憑他的能力和人氣,掛一國相印,似乎不是不可能的。

只要相印在手,回到齊國,相信家裡那幫人,也會像當年蘇秦家人捧星星月亮一樣地捧著他。

主父偃之所以有信心搞定一國相印,是因為他抓到了齊王的尾巴。只要他將這條尾巴抖出來,劉徹肯定要給他好處。當然,主父偃也可以不抖,甚至不掛齊國相印,前提是齊王必須給他好處。

齊王是個大地主,叫他主動給主父偃好處,似乎不太可能。於是,主父偃只能親自開口索賄了。

沒想到的是,主父偃不是想索黃金,而是想和齊王結個親家。他的如意算盤,是希望齊王娶他女兒,這樣一里一外,互相照應,何樂而不為呢。

但是,當主父偃託人向齊王提親後,馬上遭到一個女人的否定。這個女人,竟然是齊王劉次昌的母親紀太后。

紀太后不接受主父偃提親,自有她的想法。本來,劉次昌已經有一個王后,此王后就是紀太后弟弟的女兒。可奇怪的是,劉次昌卻偏不喜歡老母給他配的這位王后。既然不喜歡紀家女兒,一旦兒子喜歡別家姑娘,紀家這位王后地位就難保了。於是,紀太后就想出了一個辦法。

這是一個荒唐的辦法。紀太后叫長女紀氏入宮打理後宮,不準別的宮女靠近劉次昌。結果,劉次昌飢不擇食,竟然跟自己親姐姐通起奸來。

姐弟通姦,這就是主父偃抓到的尾巴。

這位紀太后,長期深居宮中,自我感覺良好,根本就不知道主父偃的厲害。她拒絕了主父偃,那還是小事。更重要的,她還罵了一句很難聽的話。

老太太是這樣罵的:你主父偃是個什麼東西,竟然想高攀我劉家?

紀老太太此話一傳回長安,主父偃當即就怒了。好呀,既然你個老東西不知道我主父偃是什麼東西,我倒要讓你看看,我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於是,主父偃馬上動手,修理齊國。首先,他給劉徹上了一奏,說道:齊國臨淄城有十萬戶,市租金有千金,市民富得流油,甚至比長安還要富。這實在太可怕了。更可怕的是,現任齊王劉次昌,血緣關係和漢朝越來疏遠。讓這麼一個關係不怎麼親的王端那麼好的飯碗,實在不正常。

上完了奏,主父偃接著繼續數落齊國的不是。首先,呂雉當政時,齊國曾經想造反;其次,吳楚之亂時,如果不是被及時制止,齊國就要加入造反集團了;再次,聽說現任齊王劉次昌,與姐姐淫亂,很不像話。

最後總結:通過長期觀察,齊國病了。而且得了思想癌症,必須及時治病。越往後拖,問題只會越大。

主父偃這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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